第13章 今非昔比物是人非

次日傍晚,铅云再次沉沉地压城,细密的雨丝又一次不紧不慢地飘落,整个城市仿佛被一层灰暗的滤镜所覆盖。南鸢机械地推开酒吧雕花木门时,那冰冷的铜制门环凉意顺着指尖迅速蔓延,混着酒保擦拭杯盏发出的清脆叮当声,在这昏暗而略显压抑的空间里荡出一圈圈若有若无的涟漪。她的脚步有些沉重,径直走向角落卡座,猩红色天鹅绒座椅还残留着昨夜的体温,仿佛在提醒着她昨夜那场噩梦般的经历。

桌上放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冰球逐渐融化后,泛着细碎而迷离的光,宛如她那破碎不堪、无法拼凑完整的回忆。霓虹灯光在雨幕中晕染成破碎的光斑,仿佛是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境的真实写照。南鸢第三次将盛着威士忌的酒杯推向酒保,每一次推动,都带着一种麻木和决绝。冰块撞击杯壁的声响,不再如最初那般清脆悦耳,反而像是从遥远而幽深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沉闷和空洞。

她目光呆滞地数着杯口浮起的细小气泡,眼神空洞而迷茫,看着它们在昏黄的灯光下缓缓升腾、炸裂,恍惚间,那些气泡竟化作了三年前那场暴雨里被闪电劈开的云团,那场带走温隐“生命”的暴雨,那场让她的世界陷入无尽黑暗的暴雨。

酒吧里,慵懒的爵士乐如同一缕若有若无的烟雾,流淌在每个角落,试图抚平人们内心的浮躁与疲惫,却无法抚平南鸢内心如波涛般汹涌的波澜。猩红色的天鹅绒座椅还残留着昨夜的体温,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冰球融化后,泛着细碎的光,宛如她破碎的回忆。当第三杯酒滑入喉咙时,整个世界开始天旋地转,酒精的作用逐渐显现,她的意识开始模糊,思维也变得混乱不堪。

玻璃杯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突兀。她望着杯壁上蜿蜒的酒液,眼神迷离,恍惚间又看见温隐衬衫领口的褶皱。记忆里,他总爱在晨光中俯身亲吻她发顶,那温柔的动作仿佛还在眼前,薄荷混着雪松的气息会漫进鼻腔,让她沉醉在那无尽的温柔里。而此刻,空气中只有刺鼻的酒精味,无情地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

“小姐,我们要打烊了。”服务生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催促,打破了这片沉默与混乱。南鸢如梦初醒,下意识地摸索着起身,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不听使唤地打滑,一个踉跄,她整个人向前扑去,撞翻了桌上的烛台。摇曳的烛光在熄灭前,发出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她看见玻璃碎片折射出无数个自己,每一张脸上都写满狼狈与无助,那是她此刻真实的写照。

潮湿的夜风裹着雨丝扑面而来,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南鸢跌坐在酒吧门口的台阶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雨珠顺着她凌乱的发梢滴落,在锁骨处汇成冰凉的溪流,寒意迅速渗透到她的骨髓。她歪着头,眼神空洞地数对面路灯的光晕,七盏,八盏,数到第十盏时,泪水突然不受控制地涌出,在脸颊上与雨水混作咸涩的河,那是她心中无尽的痛苦与委屈的宣泄。

凌晨两点的街道浸在雨雾里,仿佛被一层神秘而压抑的面纱所笼罩。酒吧招牌的蓝光在水洼中扭曲变形,如同一个诡异的梦境。南鸢倚着石阶坐下,将高跟鞋甩在脚边,沾着泥水的丝袜勒出红痕,仿佛是她内心伤痛的外在体现。雨丝顺着发梢滑进锁骨,那熟悉的冰冷感觉,让她忽然想起温隐曾说过她的脖颈像天鹅,会在晨光里落下温柔的吻。那些曾经的甜蜜与温柔,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刀刃,一下又一下地刺痛她的心。

就在这时,一声皮鞋踏碎水洼的声响停在三步开外。那声音,如同重锤般敲在她的心坎上。

“小姐,需要帮忙吗?”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那声音,即使在无数个日夜之后,她依然能在第一时间辨认出来。南鸢垂着脑袋,眼神呆滞地看见黑色西裤裤脚洇着深色水渍,和昨夜如出一辙。她像是着了魔般,数着对方鞋面上的雕花纹路,每一道纹路,都像是一把钥匙,打开她记忆深处那扇不愿面对的门。直到那道熟悉的雪松气息裹着雨水漫过来,那气息,曾经是她最安心的依靠,此刻却让她感到无比的讽刺。

喉间涌上的酒气化作一声冷笑,南鸢依然盯着地面,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嘲讽与痛苦:“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坐在这里?”话音落地时,一滴温热的水珠砸在她手背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就如同她此刻混乱而复杂的心情,痛苦与愤怒、思念与绝望交织在一起,让她无法分辨。

“怎么了?”温隐的声音像是隔着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却又清晰地刺痛着她的心。南鸢突然抬头,目光直直地撞进那双她曾在无数个深夜凝视过的眼睛。此刻它们盛满克制的暗潮,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但在她伸手触碰时迅速退成寒潭,冰冷而决绝。“你长得很像他。”南鸢的指尖悬在他下颌上方,那里有道淡粉色疤痕,是替她挡下醉汉酒瓶时留下的,那是他们曾经生死与共的见证,可如今,却显得如此陌生。她的指甲微微发颤,那颤抖,是内心痛苦与挣扎的外在表现,却在即将触碰到皮肤时重重垂落,仿佛那是一道她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像到让我恶心。”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厌恶与绝望,那是对命运的嘲讽,也是对自己曾经深情的唾弃。

温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咽下什么难以言说的情绪。西装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间银表——表盘内侧本该刻着他们名字缩写的位置,如今被磨损得模糊不清,就如同他们曾经的爱情,被时间和命运消磨得面目全非。“像谁?”他弯腰时,领带扫过南鸢发顶,薄荷混着雪松的气息再次将她笼罩,那气息,曾经让她沉醉,此刻却让她想要逃离。南鸢抓起脚边的高跟鞋,金属鞋跟在石阶上划出刺耳声响,仿佛是她内心痛苦的呐喊:“我爱的人。”她突然笑起来,那笑声,尖锐而疯狂,惊飞了屋檐下避雨的麻雀,“一个说要带我看遍世界,却在某天变成空棺的骗子。”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恨与不甘,那是三年来积压在心底的痛苦的宣泄。

温隐后退半步,雨丝在两人之间织成细密的网,仿佛要将他们永远隔绝在两个世界。“现在还爱吗?”他的问题,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南鸢心中激起千层浪。她望着他西装第二颗错位的珍珠母贝纽扣——和当年他亲手别在她画稿上的一模一样,那是他们爱情的象征,此刻却成了刺痛她的利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在这痛苦的漩涡中保持一丝清醒。“不知道。”南鸢低头数着掌心月牙形的血痕,那血痕,如同她心中的伤痕,触目惊心,“或许爱早就烂在那具空棺里了。”她突然想起昨夜他对金发女子展露的温柔笑意,想起苏然守在她床边时熬红的眼睛,胸腔里翻涌的酸涩几乎要冲破喉咙,那是一种被背叛的痛苦,也是对自己曾经执着的悔恨。

温隐的影子在地面上晃动,南鸢以为他要转身离开,心中竟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解脱,也有不舍。却听见他低沉的声音混着雨声砸下来:“考虑忘了他,爱我。”这句话像根生锈的钉子,直直钉进她千疮百孔的心脏,让她原本已经破碎的心,再次被撕裂。南鸢猛然起身,高跟鞋的鞋跟重重戳在他脚边,仿佛要将心中的愤怒和痛苦都发泄出来:“你不配。”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那些失控的话语和泪水,此刻都化作灼烧的羞耻感,让她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温隐系袖扣的动作顿了顿,像是被她的话触动了某根神经,随后缓缓摇头道:“不用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听不出任何情绪。他走到玄关处拿起车钥匙,回头时眼神里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似有不舍,又似有无奈,“早点回去吧,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还是注意安全。”

南鸢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个清晨,温隐也是这样替她整理好衣领,轻声说路上小心。那时的他,眼神里满是温柔与宠溺,而现在,他的背影那么疏离,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些炽热的过往,那些山盟海誓、甜言蜜语,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得无影无踪。门关上的瞬间,南鸢跌坐在沙发上,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她不知道温隐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又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她,这些疑问像一团乱麻,缠绕在她心头,让她感到窒息。

过了许久,南鸢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繁华的城市街景。阳光洒在她脸上,却无法温暖她冰冷的心。街道上车水马龙,人们行色匆匆,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奔波忙碌,而她却仿佛被困在了过去的回忆里,无法挣脱。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被过去束缚。南鸢回到房间,换好衣服,将昨夜的狼狈和伤痛都留在了这个酒店房间。

走出酒店,南鸢漫无目的地在街头徘徊。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机械地迈着脚步,任由思绪飘荡。路过一家咖啡店,她透过窗户看到里面一对情侣正甜蜜地分享着一块蛋糕,女孩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男孩则宠溺地看着她。这幅画面刺痛了南鸢的眼睛,曾经,她和温隐也有过这样的美好时光,可如今一切都已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