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分别

淮安城外,晨曦微露。

五千云南兵卒,列阵于官道两侧,铁甲森然,旌旗猎猎。晨风掠过枪戟,带起一片肃杀之气。崇祯的御驾停于军阵中央,龙旗高悬,华盖如云。文武官员分列道旁,静候圣驾启程。

朱慈烺一身绯色太子朝服,立于御驾前,神色恭谨。他微微躬身,声音沉稳清晰:

“父皇,淮安至南京沿途州县已安排妥当,有张同敞率精锐随行护驾,必保圣驾无虞。”

崇祯端坐于御辇之上,面容沉静,目光在长子身上停留片刻,缓缓点头。他今日气色稍好,眉宇间的疲惫被刻意掩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国之君的威严。

“太子。”

他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

“你留守淮安,统筹江北军务,责任重大。为君者,当以社稷为重,但亦不可刚愎自用。昔年谢安守淝水,以八万北府兵破前秦百万之众,靠的不是刚猛,而是临事制变,不专欲从。你既承此重任,当效古人集思广益,从善如流之道。

朱慈烺垂首行礼:

“臣谨记父皇圣训。当效临渊履冰之慎,秉明听之德。”

崇祯顿了顿,又道:

“储贰者,国之副君,更需明德慎罚,敬天保民的德行。《尚书》所言:一人元良,万邦以贞,望你深以...为戒。”

最后两字,他说得极轻,却让朱慈烺微微抬眸。父子目光短暂相接,崇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恢复如常。

周皇后站在一旁,眼眶微红。

她本有许多话想说,可这一路上,朱慈烺日夜操劳,她不忍打扰。如今分别在即,她终于忍不住上前,伸手替朱慈烺整了整衣领,声音哽咽:

“烺哥儿,你清减了些...”

朱慈烺神色柔和了些,低声道:

“母后不必忧心,臣无恙。”

周皇后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叹:

“你外祖的事...是母后错怪你了。”

朱慈烺摇头:

“母后无需自责,臣所为,皆是为大局计。”

周皇后点点头,眼中含泪:

“你一个人在淮安,不比宫里,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顿了顿,又哽咽道:

“慈炯与慈炤年纪尚小,如今散于民间,北地战乱,娘始终放心不下...若有机会...寻到你两个弟弟,送他们来南京团聚,可好?”

朱慈烺面色不变,恭敬应道:

“臣记下了。”

周皇后心头猛地一颤。臣这个字眼像根细针扎进心里。从前这孩子总是亲昵地唤她娘,自从周奎那件事后,虽说自己也有错,未听他解释,可如今误会已经解开。

他还是开口闭口都是母后,看似恭敬,却生生在母子之间筑起一道无形的墙。她望着长子平静的面容,想从他眼中找出一丝往日的亲昵,却只看到臣子对皇后的恭谨。

崇祯听到皇后托付朱慈烺找二王,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心中翻涌起复杂的情绪。他比谁都清楚,永王、定王正是被这个长子主动放弃的。如今皇后竟将希望寄托在朱慈烺身上,让他觉得有些荒诞。

但当着诸多臣工的面,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这份苦涩咽了下去。

懿安皇后张嫣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她敏锐地捕捉到崇祯嘴角的抽动,又见朱慈烺应答时的平静,心中顿时了然。

她与朱慈烺目光相触,眼中既有欣慰,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这个她视如己出的侄子,如今已隐隐有了帝王之气,杀伐决断,甚至能狠心舍弃亲弟...她心中轻叹,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袁贵妃见状,轻笑一声,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太子,当初还跑到翊坤宫,求我帮着劝皇后娘娘,如今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

她眉眼弯弯,语气调侃。

“殿下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连我也消遣了?”

朱慈烺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袁妃娘娘说笑了,若无娘娘相助,子臣与母后之间的嫌隙,未必能这般快解开。”

袁贵妃掩唇一笑:

“殿下这张嘴,倒是愈发会说话了。”

昭仁公主红着眼睛,挣脱了周皇后的手,扑到朱慈烺腿边。

“哥哥!”

她仰着小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朱慈烺蹲下身,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昭仁乖,哥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事?”

“你还小不懂,等大哥做完了,昭仁就能回到以前的家了。”

昭仁似懂非懂,但还是用力点头:

“那哥哥要快点做完!”

朱慈烺笑了笑,将她交给一旁的袁贵妃。

坤兴公主缓步上前,神色端庄,可耳尖却微微泛红。

她先是向朱慈烺福身行礼,随后目光不自觉地瞥向站在朱慈烺身后的周显。那个在通州路上被劫杀的夜里,浑身浴血却仍坚守岗位的年轻将领,此刻正肃然而立。她记得那夜火光中他坚毅的侧脸,记得他指挥若定时沉稳的声音...这些画面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周显察觉到她的视线,连忙低头,耳根却已红透。

朱慈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轻声道:

“放心,大哥会替你看好他的。”

坤兴顿时脸颊绯红,羞恼地瞪了朱慈烺一眼,却又忍不住抿唇一笑。临走时,她飞快地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塞到朱慈烺手中,低声道:

“替...替我给他。”

朱慈烺挑眉,故意道:

“给谁?”

坤兴羞得跺脚,转身便走,可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周显,这才快步登上了马车。

晨光渐盛,御驾终于启程。

朱慈烺立于道旁,目送车队远去,直到最后一辆马车的影子消失在官道尽头。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佩,玉质温润,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娖”字,坤兴的闺名。

他转身,将玉佩抛给周显:

“收好了。”

周显手忙脚乱地接住,待看清是何物,顿时手足无措:

“殿下,这...”

朱慈烺笑道:

“这次可真是她给的!”

周显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原来!当初太子让他效忠时,给的那条所谓坤兴公主的红绳竟是假的!自己竟然被诓骗了。

不过这些时日一路走来,亲眼见证太子运筹帷幄、力挽狂澜的英明之举,早已让他心服口服。

但是回去还得把那条红绳给丢了。

随后他珍而重之地将玉佩收入怀中,抱拳郑重道:

“臣...定不负殿下与公主所托。”

朱慈烺望向北方,眼中再无方才的温和,只剩一片冷肃。

“路抚台,传令下去,让淮安各级官员来漕运总督府觐见。”

他声音低沉:

“真正的风雨,才刚刚开始。”

待淮安城墙消失在视线中,崇祯独自坐在马车中,口中低声喃喃:

“慈炯、慈炤....”

随后他猛的掀开车帘对王之心道:

“厂臣。”

王之心闻言疾步至车驾近前躬身。

“皇爷。”

崇祯低声道:

“到了南京,你立刻安排人暗中寻找永王与定王。”

“记住!”

“是朕的旨意。不要让太子知晓。”

王之心心头剧震。二王怕是被太子藏匿起来了,如今恐是生死未卜。

且自己已经向太子投诚,不过既然皇帝发话了,他只能恭谨道:

“是,皇爷。奴婢到了南京就安排东厂精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