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博弈
- 破局明末:太子朱慈烺
- 翻斗花园牛英俊
- 4044字
- 2025-06-24 15:12:19
沈阳,崇政殿。
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关外初春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满洲王公贝勒、满汉大臣之间的凝重与隐隐的躁动。
六岁的福临端坐于御座之上,小手把玩着一方镇纸。
真正的权柄,掌握在摄政王多尔衮手中。
多尔衮端坐于御座旁的王座之上,目光扫过阶下众人。他手中捏着一封密信。那是祖大寿加急送来的,来自他外甥吴三桂的亲笔。
“吴三桂的信,你们都传阅过了。”
多尔衮的声音不高,却压下了殿内细微的议论声。
“北京已破,崇祯南狩,李自成窃据神京。吴三桂拥关宁精锐数万,滞留丰润,进退维谷。他派人密送此信至锦州,向我大清...”
他刻意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求一条活路!”
“十五弟以为如何?”
豫亲王多铎闻言霍然起身,声若洪钟:
“十四哥,这是天赐良机!”
他一拍大腿,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
“这吴三桂想找活路,咱们就给他活路!许他王爵,让他做先锋,里应外合拿下山海关的高第!等破了关,趁李自成那贼根子还没扎稳,咱们长驱直入,先在北京城捞他个盆满钵满!”
“捞一把就走?”
多尔衮挑眉,语气听不出喜怒。
“不然呢?”
多铎梗着脖子道:
“汉人地盘那么大,咱们哪管得过来?先抢了金银绸缎、美人财宝,回盛京才是正经!再说,那吴三桂未必真心投诚,先许他高官厚禄,让他和李自成斗去,咱们坐收渔利!”
闻言殿中不少满族亲贵纷纷点头附和。固山额真谭泰朗声道:
“豫亲王所言极是!汉人狡诈,哪有咱们女真勇士来得实在?先入关劫掠,挫挫闯贼和明狗的锐气!”
此言一出,殿内汉臣神色各异,却也不敢出声,只能垂首不语。
多尔衮轻咳一声,让谭泰适可而止,随后目光转向始终沉默的范文程。
“范先生。”
多尔衮开口:
“你饱读诗书,又熟悉南朝事务,此事你怎么看?”
范文程抬眸,眼中精光一闪,已然明白了多尔衮的心思。他上前一步,躬身道:
“摄政王,豫亲王及诸位王爷所言,乃一时之利。依奴才愚见,此乃大清入主中原的天赐良机,不可仅作劫掠之计。”
“哦?”
多尔衮示意他继续。
“吴三桂此人,首鼠两端,必是在南朝与我大清之间待价而沽。”
这位汉臣整了整衣冠出列。
“若仅以财货相诱,他必觉我大清格局狭小,恐会继续观望,甚至与南朝虚与委蛇。
他迎着多铎的怒视继续道
“然摄政王志在天下,非为一时之利,如今北京陷落,崇祯南逃,北地无主,正是我大清吊民伐罪的最佳时机。”
多铎不耐道:
“什么吊民伐罪?说得好听!还不是要我女真勇士流血?”
范文程微微一笑,转向多铎:
“豫亲王,若我军以为崇祯复仇之名入关,便大不同了。”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
“可传檄天下,言我大清敬重明室,不忍见天子蒙难。今闯贼窃据神京,逼得天子南狩,我朝兴兵,乃替天行道,为崇祯复国!令吴三桂为讨贼先锋,如此既给了他忠孝之名,又能借他之手瓦解南朝人心。”
“荒谬!”
肃亲王豪格突然站出,脸色铁青。
“我们女真勇士浴血奋战打下来的北京,凭什么为明狗复国?难道要把天下让给那个南逃的皇帝?”
“肃亲王稍安勿躁。”
范文程不慌不忙:
“此乃名正言顺之策。待我军入关,剿灭李自成,安定中原,届时天下自然知晓我大清才是天命所归。那崇祯不过是个丧国之君,南朝士绅百姓,岂会真为他死守?以忠义之名行王霸之实,方是长治久安之道。”
多尔衮听着,眼中的赞许越来越浓。他缓缓点头,手指在案几上重重一点:
“范先生深谋远虑,老成谋国。此策甚善!既全大义之名,又收实利之效,更可瓦解汉人抵抗之心。好!”
他扫过殿中诸臣,声音斩钉截铁,
“传我令旨拟写檄文,以大清皇帝名义昭告天下,言大清兴兵,乃为剿除闯贼,匡扶明室。着吴三桂为平西大将军,率部作为前驱,若能献关降清,破贼之后,裂土封王,绝不食言。”
殿中霎时寂静。多铎张了张嘴,终未再言。众人终于明白,这位摄政王要的,从来不只是劫掠。
与此同时,渤海之上,一支由数百艘漕船组成的庞大船队,正乘风破浪,向着南方航行。
蓟辽总督王永吉风尘仆仆,刚刚被一艘快船接上旗舰。他顾不得擦去满脸风霜,便将吴三桂的条件和盘托出。
“...殿下,吴三桂言,若要他移镇山东,其一,关宁军粮饷需由江南直调,不经地方之手。其二...”
王永吉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太子的脸色。
“他要先见到陈圆圆平安返回。”
此言一出,舱内顿时议论纷纷。
倪元璐眉头紧锁,拂袖道:
“岂有此理!这分明是要挟朝廷!吴三桂拥兵自重,如今更以家眷为筹码,若事事应允,岂不助长其气焰?”
李邦华则沉吟道:
“倪公稍安勿躁。关宁军乃朝廷仅存的精锐,若逼反了吴三桂,北地防线堪忧。粮饷之事,或许可以应允,但陈圆圆万不可送还!此非一女子之事,乃朝廷体统!若此例一开,其他诸镇,定以为朝廷软弱。”
骆养性冷眼旁观,忽然开口:
“李公此言差矣。若吴三桂真心要反,一个女子岂能阻拦?强行扣留,反倒给了他借口。”
朱慈烺一直沉默,直到众人争论稍歇,才缓缓开口道:
“诸位所言皆有道理,吴三桂索要粮饷与陈圆圆,不过是在试探朝廷底线。”
众人闻言,齐齐看向太子。
“吴三桂要粮饷,”
朱慈烺目光扫过众人。
“是要给手下数万关宁军将士看的。他要证明,跟着他吴三桂,朝廷就得乖乖给钱给粮,他才能维系军心。”
他顿了顿,继续道:
“至于陈圆圆了...给他。”
“殿下!”
倪元璐急道:
“万万不可!”
“一个女子,岂能拴住一头猛虎?”
朱慈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在等!他在等建虏和闯贼开出的价码,也在等朝廷这边能给他多少好处!他更在等一个冠冕堂皇、能堵住悠悠众口的被迫无奈的理由!他以为朝廷会在这两件事上与他反复拉扯,给他争取时间,让他从容布局,待价而沽!”
李明睿问道:
“那殿下打算如何?”
“他要等,本宫偏不让他等。”
朱慈烺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他要的,全部给他!本宫要让他进退两难,朝廷气度尽显,他若再反,便是天下共诛之贼”
朱慈烺站起身,走到舱窗边,望着暮色中的河面。
“吴三桂若没了被迫投诚的理由,他那点小心思,就只能藏在肚子里。”
众人沉默,不得不佩服太子的决断。看似退让,实则步步紧逼,将吴三桂的后路悄然堵死。
朱慈烺不再多言,立刻下令:
“骆养性,你亲自安排快船,护送陈圆圆去见吴三桂。记住,礼数要周全,要让天下人知道,朝廷对功臣家眷恩义有加。”
“臣遵旨!”
“倪师。”
朱慈烺又道:
“你即刻核算关宁军所需粮饷数目,八百里加急送往两淮和南京,务必三日内起运。”
“臣领命!”
“总宪,你以父皇名义拟一份《告天下臣民疏》”
李邦华有些疑惑。
“殿下这是?”
朱慈烺轻笑一声道:
“只是让某些人在无借口而已,其一,褒扬吴三桂,彰显圣恩。吴三桂眷属,朝廷视若肱股,岂忍分离?着即日护送陈氏,礼送至关宁军中团聚,以彰朝廷体恤功臣之至意!其二,言闯贼虽窃居神京,其罪固当万死。然系汉家内患,自有汉家儿郎荡涤。凡借外兵平内乱者,即为汉贼!”
李邦华闻言皱眉:
“其一,老臣省得,此乃阳谋诛心之策。昔日光武以复汉之名收服铜马军,殿下此策异曲同工,吴三桂若再首鼠两端,便是自绝于天下。”
他顿了顿又道:
“只是其二,老臣有些不解...还请殿下解惑。”
朱慈烺手指轻敲案几:
“总宪,本宫是担心建虏入关,恐会借用大义。此策不过先断他们一条路罢了。”
李邦华愕然:
“殿下何出此言?建虏蛮夷,岂会顾及大义名分?”
朱慈烺冷笑:
“蛮夷?多尔衮身边的范文程、洪承畴岂非庸才!”
见李邦华仍疑惑,朱慈烺又补了一句:
“汉贼比夷狄更懂如何祸乱中原。”
李邦华悚然一惊,若有所思:
“殿下是说...他们会假借忠义之名?”
朱慈烺微微颌首:
“此策一来让建虏没了入关大义,二来可断吴三桂后路。”
李邦华深深一揖:
“殿下深谋,老臣不及也。”
待众人退下,朱慈烺揉了揉眉心,对亲卫道:
“去把陈圆圆请来。”
陈圆圆接到传唤时,正在窗前静坐。自那日与朱慈烺长谈后,她便心如止水,静待命运的安排。见到太子,她依礼福身:
“参见殿下。”
“邢姑娘不必多礼。”
朱慈烺看着她,语气平静。
“本宫唤你来,是要告诉你,即刻便送你回吴三桂身边。”
陈圆圆的身子微微一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释然,也有不安。
“此外,”
朱慈烺话锋一转:
“你所求之自由,本宫可以答应。但在此之前,你需要为本宫做一件事。”
陈圆圆抬眸,眼中满是疑惑。
“做本宫的眼线。”
朱慈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吴三桂日后的一举一动,你都要设法传递给本宫。”
陈圆圆脸色煞白,猛地后退一步:
“殿下...此事凶险,妾...”
“凶险?”
朱慈烺冷笑:
“你以为留在本宫身边就不凶险?还是说,你以为吴三桂真的会为了你一个女子,与天下为敌?”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
“你若答应,此事若成,本宫保你后半生安宁富足。你若拒绝...”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中的意味已然明了,此前的承诺,将全部作废。
陈圆圆浑身颤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想起自己漂泊无依的前半生,也想起朱慈烺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冷静与狠绝。良久,她眼中的恐惧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妾...答应殿下。”
她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但求殿下...言而有信。”
“本宫说话,自然算数。”
朱慈烺点头道:
“骆养性会安排你上路。记住,保全自己,活着把消息传出来。”
夜色渐浓,海风带着水汽,吹得崇祯衣袍猎猎作响。他独自站在甲板上,望着远处模糊的岸线,背影佝偻,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王承恩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将一件狐裘披风披在他肩上:
“皇爷,夜深风大,龙体要紧,还是回舱歇息吧。”
崇祯没有回头,声音沙哑:
“太子...在做什么?”
王承恩迟疑了一下,低声道:
“回皇爷,小爷正在召集臣工,商议粮饷调拨和关宁军事宜。”
“商议...”
崇祯的身子微微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了心脏。他知道,那个曾经需要事事向他请示的儿子,如今已经彻底接过了这艘大明巨船的船舵。朱慈烺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不再需要经过他的同意。
一种彻底被架空的无力感,夹杂着身为君父的屈辱,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又不得不承认,若非这个儿子,他此刻恐怕早已是一缕亡魂,或是在李自成阶下受辱的亡国之君。
“罢了...”
良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充满了疲惫。
“随他去吧...”
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海风,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回舱室。舱门关闭的瞬间,将外面的风声、水声,以及那个正在悄然改变的天下,都隔绝在了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