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朝阳门

朝阳门，火把如龙。

朱慈烺勒马停驻，身后亲卫簇拥着崇祯缓缓上前。李明睿、倪元璐、李邦华等文臣早已在车驾旁等候多时，此刻见太子安然无恙，纷纷上前，神情激动。

“殿下！”

李明睿率先拱手，声音微颤：

“臣等坐立难安，唯恐宫中有失，如今见殿下无恙，方得心安！”

倪元璐亦上前一步，目光殷切：

“殿下此行凶险，臣等恨不能随侍左右，所幸天佑大明，殿下平安归来！”

李邦华更是直接走到朱慈烺马前，低声道：

“殿下，通州方面已安排妥当，只待圣驾一到，便可启程南下。”

众人言辞恳切，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却一时竟无人先向崇祯行礼。

崇祯骑在马上，冷眼旁观，脸色渐渐阴沉。

朱慈烺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立刻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崇祯马前，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父皇，臣幸不辱命，护驾出宫！”

这一声，终于惊醒了众臣。

李明睿等人这才猛然意识到失礼，慌忙转身，齐齐向崇祯跪拜：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

崇祯没有立刻回应。

夜风掠过，吹动他染血的龙袍，火光映照下，他的面容冷峻如铁。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寒凉：

“朕还以为，诸卿眼中只有太子，再无天子。”

众臣闻言，额头抵地，不敢抬头。

朱慈烺心中一沉，知道崇祯多疑的性子又被触动，连忙解释道：

“父皇，诸位先生只是忧心臣安危，一时情急，绝非有意怠慢君父。”

崇祯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众人：

“是吗？”

他未再多言，但那股压抑的怒意却如寒冰般蔓延开来。

李明睿等人冷汗涔涔，伏地不敢言。

就在气氛凝滞如冰之际，马车帘幕微动。周皇后素手挑开车帘，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陛下，夜寒风重，还请保重龙体。“

她的目光扫过跪伏在地的众臣，又落在朱慈烺身上，温声道：

“烺哥儿一路护驾辛苦，诸位大人也是忠心可鉴。”

懿安皇后张嫣亦从旁劝道：

“皇叔，此刻当以社稷为重。太子与诸位臣工冒险筹划南迁，不正是为保我大明国祚？”

她说着轻咳两声，袁妃连忙递上帕子。

崇祯闻言，紧绷的面容稍稍松动。他望着两位皇后憔悴的面容，终是长叹一声：

“罢了。”

朝阳门外，火把摇曳，映照着众人凝重的面容。

朱慈烺见崇祯态度稍缓，立刻抓住时机，转身对李明睿等人沉声道：

“诸位先生，车驾先行出城，务必护好圣驾与后宫。周显，你率三百精锐随行，沿途警戒！”

周显抱拳领命：

“臣遵令！”

朱慈烺又低声对李守忠与丘致中道：

“李守忠，你带人清点伤员，护送重伤者随车驾同行。丘大伴，让吴先生多费心思，务必保住唐朝臣的命，还有那些受伤的兵卒，一个都不许落下！”

二人躬身应是。

周皇后闻言，却从马车中探出身来，声音急切：

“烺哥儿，你不随我们一起走？”

朱慈烺摇头，目光坚定：

“母后，臣还需在此等候英国公。若他真心护驾，无人等候，恐寒了人心。若有变故，臣也可以抵挡一阵，拖延些时间。”

周皇后眼眶微红，攥紧帕子：

“可此地凶险，你若有事，叫我如何安心...”

懿安皇后张嫣轻轻按住她的手，温声劝道：

“皇后，烺哥儿既有决断，自有他的道理。况且他身边尚有精兵护卫，不会有事。”

崇祯原本冷着脸沉默，此刻也忍不住皱眉，他望向长子，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夜长梦多，不如留个亲卫在此传信，让张世泽自行追赶车驾。你为国本，岂可以身犯险？”

朱慈烺正要解释，忽听城头一阵脚步声传来。众人回头，只见巩永固与刘文炳匆匆走下城墙，身后跟着数十名甲士。两人一见崇祯，顿时愣住，随即慌忙跪地行礼：

“臣参见陛下！”

崇祯盯着他们，眼神锐利：

“你们不是奏称人心离散，无力护驾吗？怎会在此？”

巩永固额头沁汗，硬着头皮答道：

“回陛下，臣等奉旨驻守朝阳门...”

刘文炳补充道：

“只是...城中兵卒逃散，如今守城的皆是太子殿下调派的东宫护卫与京营旧部。”

崇祯脸色一沉，目光转向朱慈烺：

“你早就安排好了？”

朱慈烺坦然道：

“父皇，臣只是未雨绸缪。若无人控制城门，车驾如何出城？”

崇祯冷哼一声，尚未开口。

朱慈烺又道：

“父皇，张世泽既要来，儿臣需亲自接应，以免生疑。请陛下与母后先行启程！”

崇祯仍不放心，但形势紧迫，只得咬牙道：

“朕给你两个时辰！若逾期不至，朕便命车驾继续南下，绝不等候！”

朱慈烺郑重颔首：

“臣明白。”

周皇后还想再劝，朱慈烺却已吩咐车夫启程。马车缓缓驶出城门，崇祯最后瞥了一眼长子，终是挥鞭离去。

夜风骤急，吹得火把噼啪作响。

朱慈烺突然想到什么，急忙对着崇祯背影急声道：

“父皇且慢，臣还有一事相求，”

崇祯听见朱慈烺唤他，他勒住马缰，回身道：

“何事？”

朱慈烺道：

“让王公公拟一道诏书，封吴三桂为平西伯！”

崇祯闻言，眼中怒火顿起：

“什么？那吴襄父子拿了朕八十万内帑，至今拖延不至，你竟还要封赏？”

他猛地攥紧马鞭，指节发白，

“他们欺朕太甚！”

朱慈烺不退反进，走到崇祯近前压低声音道：

“父皇明鉴！关宁军虽不复当年悍勇，终究是九边精锐。若逼得太紧，吴三桂投了建奴或流寇...”

他故意一顿，眼中寒芒一闪：

“毕竟也是朝廷金山银海养出来的。至于父皇给的八十万两，臣会让吴襄知道，天家的银子，不是那么好拿的！”

崇祯眉头微皱，望着长子染血的甲胄。火光映照下，朱慈烺眉宇间的坚毅竟与年轻时的自己如出一辙。

他轻叹一声：

“罢了。”

崇祯摆了摆手，对王承恩道，

“大伴，你留下听太子调遣。拟旨...就按他说的办。”

说罢猛扯缰绳，龙驹人立而起，

“两个时辰！多一刻朕都不等！”

马蹄声如雷，车驾远去，朱慈烺立刻转向巩永固：

“驸马，朝阳门交给你了。若有异动，立刻关闭城门。”

巩永固抱拳：

“殿下放心！”

朱慈烺又对刘文炳道：

“新乐侯，你带人埋伏在城门两侧，若张世泽有异动...”

他做了个斩首的手势。

刘文炳会意，低声道：

“臣明白。”

朱慈烺又道：

“若英国公真心护驾而来，你告诉他...”

他解下腰间玉佩递过去。

“就说本宫去办件要紧的事，让他在此等候。一个时辰，必返！”

安排妥当，朱慈烺翻身上马，对骆养性道：

“缇帅，吴襄府上可有动静？”

骆养性摇头：

“据探子报，吴襄仍在府中。”

朱慈烺冷笑，对着王承恩道：

“八十万两银子喂不饱辽东狼...父皇方才答应下诏封吴三桂为平西伯，王公速去拟旨，再挑十余名锦衣卫好手随行。记住，旨意要颁得风光。”

他眯起眼。

“本宫会领人跟在你们身后，待吴襄领旨松懈时...”

王承恩躬身：

“奴婢，这就去办。”

他微微颌首，火把如星。夜风凛冽，朱慈烺的身影在火光中拉得修长而孤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