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归程

在众人翘首以盼、分分合合的漫长等待中,时间悄然流逝,炽热的日光渐渐变得柔和,天边泛起了一抹淡淡的橙红。就在留下的人们也开始有些动摇,以为今日或许真的无缘得见时,轮船的舱门终于缓缓打开。

季三小姐终于现身,她先是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脚踝,裹在精致的白色丝袜里,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紧接着,她迈出穿着小巧洋高跟的脚,每一步都轻盈而优雅,鞋跟与甲板触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弹奏着一首独特的旋律。

她身着一袭蓝白相间的碎花洋裙,裙子的款式是当下最时兴的样式,剪裁贴合她的身形,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蓝色如同深邃的海洋,白色恰似纯洁的浪花,细碎的花朵点缀其间,像是春日里盛开的繁花,散发着清新又迷人的气息。洋裙的材质是上等的丝绸,随着海风轻轻飘动,泛着柔和的光泽,每一道褶皱都仿佛蕴含着故事。

她手中拿着一把洋扇,扇面上绘着精美的图案,或许是异国的风景,或许是浪漫的花卉。她将洋扇微微举起,恰到好处地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明亮而灵动的眼睛,眼眸中闪烁着好奇与羞涩。这把洋扇不仅为她增添了几分神秘的韵味,更像是她与外界之间的一道屏障,保护着她内心的腼腆与不安。

周围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大家都被她这一身价值不菲的打扮所震撼。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叹,有人小声嘀咕:“不愧是从国外回来的,这一身行头,怕是咱们普通人想都不敢想。”也有人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间都是不一样的气质。”众人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看着她缓缓走下船梯,仿佛在欣赏一场华丽的盛宴。

季三小姐稳稳地踏上码头的地面,身姿挺拔而优雅,目光轻扫四周,而后毫不犹豫地朝着一辆停靠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那辆马车极为气派,车身漆黑油亮,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光,车轮高大而坚实,上面雕刻着精致繁复的花纹,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不凡的身份与地位。两匹骏马昂首而立,皮毛顺滑,鬃毛在风中轻轻飘动,它们不时刨动着蹄子,发出轻轻的嘶鸣声,似乎在催促着主人启程。

周围的人群见状,自动为她开辟出一条道路。人们纷纷向后退去,眼睛却始终紧紧盯着三小姐,眼神中满是好奇与敬畏。那些原本还在交头接耳的人们,此刻也都安静下来,只剩下轻微的脚步声和偶尔的咳嗽声。

三小姐莲步轻移,仪态万方地走着,她微微侧过脸,轻声询问车夫,声音轻柔却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笃定:“您是父亲派来接我的吧?”三小姐话音刚落,一旁候着的车夫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地微微欠身,腰弯成了一道谦卑的弧线,口中应道:“是,小姐。”他头戴一顶黑色毡帽,身着洗得有些发白却十分整洁的粗布衣衫,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可眼神中却透着质朴与憨厚。听到三小姐的问询,他迅速且熟练地拉开马车门,动作敏捷又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到这位尊贵的小姐。

三小姐轻轻提起裙摆,迈着优雅的步伐,在丫鬟的搀扶下稳稳登上马车。她的洋裙随着动作微微摆动,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与车内淡淡的檀香气息交融在一起。丫鬟则紧跟其后,利落地钻进车厢,坐在三小姐身旁,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时刻准备听候差遣。

车夫见两位都已坐定,便轻轻放下车门帘,绕到马车前方,双手握住缰绳,轻轻一抖,口中发出一声轻喝。骏马立刻领会了指令,高高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而后缓缓迈开步伐。车轮开始转动,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缓缓朝着季家的方向行进。

沿途,街边的行人纷纷侧目,望着这辆气派的马车,交头接耳,猜测着车内人的身份。微风拂过,吹起道路两旁的尘土,也撩动着马车的窗帘,偶尔露出三小姐那若隐若现的侧脸,引得路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马车缓缓前行,车轮与石板路碰撞,发出有节奏的“咯噔”声。季三小姐原本安静地坐在车内,手中随意翻着一本从海外带回的画册。不经意间,她抬眸望向车窗,发现原本炽热耀眼的太阳已褪去了些许锋芒,光线变得柔和起来,不再那般刺眼。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勾住窗帘的一角,动作轻柔而优雅,缓缓拉开了那层遮挡视线的布帘。一瞬间,街道的景象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映入她的眼帘。

街边林立着风格各异的建筑,既有古色古香的中式楼阁,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在余晖的笼罩下散发着古朴的韵味;又有充满异域风情的西式洋楼,精致的雕花栏杆,五彩斑斓的琉璃窗,彰显着这座城市的包容与多元。

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凡。有身着长衫马褂的老者,手拄拐杖,不紧不慢地走着,脸上带着岁月沉淀的从容;年轻的小伙们步伐轻快,或是挑着担子,或是骑着自行车,穿梭在人群中,朝气蓬勃;还有身着旗袍的姑娘们,身姿婀娜,结伴而行,清脆的笑声不时传来,为这街道增添了一抹灵动的色彩。

道路两旁的店铺琳琅满目,招牌幌子随风飘动。杂货店门口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品,绸缎庄里陈列着绚丽多彩的布料,香气四溢的糕点铺前,孩子们眼巴巴地望着橱窗里的点心,拉着大人的衣角撒娇。街边的小贩们也不甘示弱,扯着嗓子叫卖着自家的货物,水果摊上的水果色泽鲜艳,水灵灵的,让人垂涎欲滴。

季三小姐微微倾身,将头凑近车窗,眼睛里闪烁着新奇与欣喜的光芒,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轻声感叹着:“许久未归,这城里竟有了这般大的变化。”她的目光在这热闹的街景中穿梭,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仿佛要将这一切都深深地印刻在脑海里。马车悠悠前行,窗外街景如流动的画卷。丫鬟坐在季三小姐身旁,目光满是羡慕与敬仰,忍不住轻声开口:“小姐,您瞧瞧这车,装饰得这般精致,这一路平稳又舒适,老爷这次特地派了专车来接您,足见对您有多看重啊!”

她微微向前倾身,眼中闪烁着光芒,继续说道:“我听闻,老爷为了让您回国的路途能舒心,早早便吩咐下去,把这车里里外外都重新修整了一番。这坐垫用的可是上等的软皮,填充了蓬松的羽绒,您坐着才会这么舒服。还有这窗帘,是老爷特意寻来的江南丝绸,不仅质地轻柔,上面绣的花纹也是请了有名的绣娘精心绣制的呢!”

丫鬟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老爷对您的这份疼爱,整个府邸上下都看在眼里。您这一去海外多年,老爷时常念叨,盼着您回来。如今您回来了,往后啊,府里肯定又热闹起来了。”马车在蜿蜒的街道上缓缓前行,车轮碾压着石板路,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车内,丫鬟眉飞色舞,言语间满是对老爷的夸赞,“小姐,老爷这次特地派了专车来接,可见对您有多看重啊!为了给您准备这趟接风,老爷提前好些日子就忙开了,又是吩咐修整马车,又是安排府里准备接风宴,那份上心,全府上下可都看在眼里。”

季暮晚静静地听着,嘴角微微上扬,那笑容里却没有半分幸福的意味,反而带着一丝让人难以捉摸的戏谑与嘲讽。她轻轻抬起手,将鬓边一缕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优雅却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哦?他当真如此?”她轻声呢喃,声音轻得如同窗外那若有若无的微风。

在海外漂泊的日子里,季暮晚历经风雨,见识了世间冷暖,也渐渐看清了所谓家族亲情背后隐藏的复杂与算计。父亲的宠爱,在她眼中,不过是一种姿态,一种维护家族颜面、巩固家族利益的手段。此刻,丫鬟口中滔滔不绝的夸赞,在她听来,就像是一场滑稽的闹剧。她不禁在心底冷笑,这看似深厚的父爱,究竟是真心关怀,还是另有图谋?

她望向窗外,街道上的热闹景象与车内的气氛格格不入。行人匆匆,各自忙碌着生活,而自己,虽被众人簇拥,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那些关于父亲的记忆,如同破碎的拼图,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小时候,父亲总是忙碌于家族事务,甚少陪伴在她身边;长大后,为了家族的生意拓展,她又被远送海外,名为求学,实则是被当作一枚棋子,安置在异国他乡。如今,自己归来,父亲这般大张旗鼓的迎接,又有几分是出自真心?

季暮晚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笑容里的苦涩愈发明显。她知道,回到季家,等待自己的,或许又是一场没有硝烟的争斗,而所谓父亲的爱,不过是这场争斗中一件看似华丽却又沉重的枷锁。车厢内,暖黄的光晕轻轻摇曳,将丫鬟那眉飞色舞的神情勾勒得格外清晰。丫鬟兴致勃勃,话语如同连珠炮一般,满心满眼都是对老爷的夸赞:“小姐,您是没瞧见老爷准备接您回来时那副模样,又是四处搜罗您爱吃的点心,又是亲自过问您房间的布置,那细致入微的劲儿,我在府里这么多年都少见。就说这接您的马车,从车辕的雕花到车厢的软垫,每一处都是老爷精挑细选、反复打磨的,生怕您受了一点委屈。这份疼爱,真是无微不至啊!”

季暮晚静静地听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像是一层薄薄的面具,掩盖着内心深处的苦涩与嘲讽。她微微抬眸,目光透过车窗,落在远方那片被夕阳染成橙红色的天际,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

在旁人眼中,父亲对她的爱热烈而深沉,可只有她自己清楚,这看似浓厚的父爱背后,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多年前,当家族的生意版图逐渐扩张,利益纷争也愈发激烈。为了进一步巩固家族在商界的地位,提升家族名声,父亲便开始精心布局。而她,季暮晚,成为了这场棋局中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

父亲送她出国留学,表面上是为了让她开阔眼界、增长学识,实则是为了将她包装成一个才貌双全、谈吐不凡的名门闺秀,以便日后在商业联姻中为家族换取更大的利益。这些年,她在海外独自面对学业的压力、文化的差异,尝尽了孤独与艰辛,可每当她满心期待地向家里倾诉思念,得到的却总是父亲关于家族事业的长篇大论,以及对她未来联姻对象的有意提及。

想到这里,季暮晚的眼神黯淡了几分,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消失。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如同风中的一缕尘埃:“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简单呢。有些疼爱,不过是被披上了华丽的外衣,内里藏着的,全是不为人知的算计。”她的话语里,带着几分疲惫,几分无奈,更多的,则是对命运的不甘与清醒。马车在街道上不紧不慢地前行,车轮碾压着石板路,发出有节奏的“吱呀”声。季暮晚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这时,原本稳稳驾驶的车夫突然微微侧身,谨慎地回头,脸上带着几分歉意与询问。

“三小姐,实在对不住打扰您了。”车夫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在马车轻微的晃动中显得格外清晰,“前面的路不知道为啥堵得死死的,看这情形,一时半会儿怕是通不了。不过我对这附近熟得很,知道有一条捷径小道,那条路窄是窄了些,但是行人车辆都少,应该能快速到家,您看咱们走不走这条道?”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指向某个方向,目光中满是诚恳与期待,等待着季暮晚的答复。

街道上嘈杂的声音隐隐传来,有车辆的喇叭声,也有行人焦急的呼喊声,更衬出车内的安静。季暮晚微微皱眉,轻轻放下手中正把玩的手帕,眼神透过车窗,望向那被拥堵的街道。只见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和车辆交织在一起,如同一个混乱的迷宫,看不到尽头。

她沉默了片刻,脑海中迅速权衡着利弊。捷径小道虽能快速到家,可路况未知,难免会有颠簸;而继续等待道路疏通,又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想到这里,她抬眸,看向车夫,声音清脆却不失沉稳:“既然如此,那就走那条捷径吧,只是麻烦你小心些驾驶。”车夫连忙点头应下,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转过身去,轻轻抖动缰绳,吆喝一声,骏马便朝着那条未知的小道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