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创造近代中国的“世界知识”
- 潘光哲
- 1601字
- 2025-04-08 15:34:15
二
日本的报刊对中国影响深远,韩国方面,亦复如是。在福泽谕吉(1835~1901)的牵线推动下,井上角五郎对《汉城旬报》之创办(1883年),功不可没。[24]《汉城旬报》刊登的新闻记事取材,以中国与日本的报刊(如上海《申报》《上海新闻》《字林沪报》等,日本的《时事新闻》《东京日日新闻》等)为源头活水;[25]韩国报刊对清朝局势之观察述说,也反映了多重意蕴。如由独立协会创办的《独立新闻》(1896年4月创刊),对清朝“戊戌变法”之景象及失败的报道和评论,具体反映朝鲜“自我认识”的一个侧面。[26]尔后,朝鲜不幸沦为日本帝国主义的殖民地,在此脉络之下,朝鲜如何承接来自日本的知识/信息,进而(既有抗争也有协力)奋力开创言论空间(“言说空间”),其间历程之多重复杂,亦复发人深省。[27]
自从19世纪以来,东亚世界率皆尝受西方帝国主义的侵略滋味,响应方式,各有不同;彼此之间,则屡屡显现相互串联而又彼此颃颉的场景,意味深远。[28]特别是来自日本的“思想资源”,如何在中、韩思想领域里别现风华,尤值再三注意。例如,经中村正直(敬宇,1832~1891)之手而译就的《西国立志编》[原著是Samuel Smiles,Self-Help:With Illustrations of Character,Conduct,and Perseverance(1859);中村日译本于1871年出版],[29]不仅在日本本土影响深远,是鼓动一般庶民奋力以进的“自立论”的泉源,被誉为“明治时代的圣经”(明治の圣书),[30]即使有志青年受其影响意欲“立身出世”,最后仅只转换为受薪阶级(サラリーマンへ),仍凸显出日本社会变迁之一面;[31]而且对于中国、朝鲜都有影响,乃至同为日本殖民地的台湾,都由朝鲜方面承受其泽,[32]充分显示东亚世界共润同享的“思想资源”之风采。就算在实用的知识领域里,如现代农业知识,清朝与朝鲜也都假日本为渠道,开始走向现代之路。就朝鲜言之,1881年朝鲜组织了“绅士游览团”,考察日本各个领域的发展,成员之一的安宗洙,拜见了日本农学领域里的先行者之一(也是基督教徒)津田仙,获津田赠予自己的著作《农业三事》(还顺带请安宗洙向朝鲜政府为以开放基督教传教为目的的“宗教自由”说情)。安宗洙归国后,以是著为蓝本,增益斟酌他著,完成了《农政新编》(汉文本于1885年刊行,1905年再版;韩语译本于1931年问世)。[33]中国方面,当罗振玉纠集有志同人成立务农会,创办《农学报》(1897年5月创刊),日本学人古城贞吉、藤田丰八、山本宪、鸟居赫雄、安藤虎雄、井原鹤太郎等,都担当了是刊“东报选译”的工作(当然,其中译手也包括中国人,如陈寿彭、曾仰东等人)。[34]类似案例,所在多有,博雅学人可以大显身手的探索空间,实在广袤至极。
当然,报刊上刊布的文献是一回事,读者开展自身的独特知识汲取之旅,并显现千样万态的回应,是另一回事。梁启超在日本创办《清议报》与《新民丛报》等,以日人著述或报刊为立论之依傍,研究既多,世所众知矣,[35]关于《清议报》或《新民丛报》引发的读者回响,还有待学界细细考察。以当时积极追求新知而声名非称显赫的孙宝瑄为例,他看到了《新民丛报》后,即认为梁启超“学识”大有进步,所以这份刊物的议论“较前尤持平”。[36]即使他的朋友夏坚仲自日本游历归来,告诉他说《新民丛报》上让中国人“读之耸目惊心”的“新理”虽然连篇累幅,实皆拾取日本的“唾余”,不足与日本比肩,[37]然而,《新民丛报》仍是孙宝瑄不可或缺的“精神粮食”之一,[38]他亦对梁启超在日本“播腾”的“闳言伟论”,以及在中国“文字之中,辟无穷新世界”的功力,佩服之至,推崇其为与袁世凯、盛宣怀足可同称并立的当代“奇人”。[39]其实,梁启超影响之所及,更还扩张到朝鲜半岛,不少著作都被译为韩语;[40]他的《饮冰室自由书》甚至在安昌浩创办于1908年的大成学校里,被作为汉文科的教科书。[41]这正可显示梁启超的健笔可以“风魔一世”的场域,非限于中国本土而已。
就19世纪以来变动无已的东亚世界而言,媒体报刊领域呈现出中、日、韩之间的思想互动样态,自是多样复杂。意欲开展探研之路,如何借鉴既有成果的积累,当可为持续前行,提供无限的动力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