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死局

皇帝被张文逗笑。

“何中正欲将你凌迟,你却跟朕请赏?莫不是吓昏了头?”

“陛下,三箭穿身,臣清醒无比。”张文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角上有一个小洞和他的血迹,乃是箭矢留下的痕迹。

“请陛下一观。”

福伦从他手中接过血册,又呈于皇帝。

翻看几页,皇帝皱着眉头:“不过一些账目,与你请赏有何关系?”

胸有剧痛,张文却越是挺胸,向前几步,立于三位大学士之前。

“此账目为臣接手武库司以来,近一个月的民间营收,总利八百万两黄金,接近此前两倍。

其中刀斧铁器之类,交易数量更是连翻三倍。”

陛下坐直身子,利润翻番,可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这对大梁朝廷而言,乃是一等一的好事。

“武库司经营有佳,与你军械粗制滥造,有何关系?”见着陛下的动静,梁牧川出声阻止。

张文回头:“梁将军,第一个发现军械品质欠佳的是你吧?”

“是又如何?”

“呵呵!你承认便好。

武库司所产刀具,单此一类,一月售出三百余万,比之前整整多出两百万把。”张文声音渐大,“若是武库司刀具品质不佳,销量如何能翻三倍?”

张文手指梁牧川:“二百万百姓,惜财如命,他们用真金白银认可的刀具品质,不比你城防营三千饭桶来得可信?”

张文嘴上义愤填膺,心中却是虚的,刀具质量自然没有问题,却不是销量猛增的原因。

这一切只源于左都对黄金的渴望,为了超额完成武库司的销售目标,他以此刀为张文军部门口磨刀时所用,大肆宣扬。

于是,无数百姓以买武库司的刀为荣,手有刀在,便似自己在军部门口磨刀一般。

一瞬之间,百姓对军方的积怨,转移到了购买刀具之上,销量便如洪水决堤一样暴涨。

“小小贱民,岂懂刀锋之利?”梁牧川哼怒。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文官中爆炸。

读书人为官,日月铭心的第一句话便是“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儒生千年,治国之道,皆藏于此话之中。

一词“贱民”足以让寒门出身的众多文官愤怒。

张文突然向着皇帝鞠了一躬。

“陛下,臣心寒。

大梁万亿子民听到梁将军的话,亦会心寒。

民若水,君似舟,舟行水上。

梁将军以贱民二字划开阶梯,离间陛下与万亿百姓之亲,岂是想覆舟于水下?

这般轻贱百姓之人,何能为将?若是军不为民,这军要来,又有何用?”

梁牧川亦怒:“信口雌黄,若没我大梁军队,陛下之江山谁来守卫?”

张文正气负手:“民聚为邦,吾司之刀剑,持于民手。陛下亲民,民自会拥而护邦。

万亿民,亦是万亿军,护我大梁,当永世可安。”

话音落。

文武皆无言。

此番辩论始于刀剑之利,却终于民心所向,梁牧川毫无胜算。

三位大学士齐齐睁开眼,轻叹:“顾家三代大儒,眼光果然毒辣,文官之首,我等自愧不如。”

龙椅之上。

皇帝低着头,目有飘忽,低语:“朕若是不亲民……岂是……”

此言除了近处的福伦,无人可闻。

所有人都在等皇帝裁决。

良久,皇帝抬头。

“军械损伤,武库司与军方皆有过错,日后军械,军方可派人监制,再有损朽,一并问罪。”

张文心头一凛,醒悟方才之话,过于激进,触了皇帝的痛处,这才换来各打五十大板。

好在,没了性命之忧,亦不会再受军方退回军械的烦扰,结果尚可。

只是他看向梁牧川时,对方脸上依然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甚是奇怪。

皇帝放下马平川的折子,正欲拿起张文的奏折,庆殿的门突然被撞开。

一名斥候冲了进来,面色惨白,似是累到极致。

“陛下,边疆急报。”

说完,斥候昏厥,倒地不起,手中还握着信笺。

张文心生不安,见着信笺呈于皇帝,梁牧川的脸上竟是出现笑意。

皇帝看完,浓眉紧皱:“念!”

福伦代念:

“镇北军报。

北疆蛮族军械突换,玄铁重剑,精铁狼牙,犯我边城。

镇北军脆刀难挡,伤敌三百,自损一千,遂退三城,以待精良军械。

大梁北门,岌岌可危,愿陛下急断。”

这则消息如锁喉一般,掐住了张文的脖颈。

军机大臣何中正率先发难:“陛下,大梁三百年来,四方边境平稳,无一异族敢犯。

今却因黄口小儿祸乱武库司,致使边军枉死,疆土流失。若是失地不复,臣这军部首臣,乃为千古罪人,死难瞑目。

应立即调拨精良军械入北,驰援镇北军。

另请陛下,诛杀祸源,凌迟张文。”

何中正跪下。

其身后数十武官亦是跪下。

“请陛下诛杀祸源,凌迟张文。”

“张文不死,臣等跪死庆殿。”

张文浑身冰凉,他看着伏跪在地的梁牧川,其虽面朝地面,无声大笑却让他的脸不停得抖动。

三位大学士掩面叹息,北门大开,二选一,张文死局。

皇帝握拳:“梁牧川!”

梁牧川笑容立收:“臣在。”

“你爹在哪?”

“启禀陛下,臣不知。”梁牧川回道。

轰,一枚蜜枣射入梁牧川跟前的大理石内,碎石划破他的脸。

“你爹在哪?”皇帝再问。

“北……北边。”

……

许久,皇帝将手中的信笺扔到地上,看了一眼张文。

“庞千岳去哪了?”

“回陛下,臣不知。”张文面不改色。

“你记住,是镇武司未保住你,非朕之责。”

皇帝召来福伦,提笔记言。

“传朕旨意,削去张文七品……”

殿门再次叩响。

门外通传太监声响起:“镇武司林镇抚求见!”

“宣!”皇帝厉声。

殿门开,晌午的太阳,格外刺眼。

子钦推着林镇抚,背有神光,缓缓而进。

百官注目,比起庞千岳的暴躁,这位出身刺客宗师的镇武司镇抚,让人观之甚畏,心有寒凉。

轮椅从门口,缓至殿前,与张文平齐。

林镇抚看向张文身上的伤口:“可好?”

“难死!”张文回道。

闻言,林镇抚转头,正对皇帝,双手礼拜。

“臣林莫寒,拜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