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未明,还略显昏暗的盐街上,就已经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盐街首尾,人来人往,呼喝声不断。盐队的众人正和程府下人一同,将一袋袋粮食装上牛车。
盐队此去扬州,主要的任务是运盐回来,但是肯定也不可能空车前往。
而颍州别的物产没有,唯有粮多。
一石粮在颍州卖一两银子,但是在扬州,足足能翻上一倍有余。
程远也是早早来到了盐街,打了个哈欠,看着这一派热闹景象,莫名觉得这与自己上辈子见过的一幕逐渐重合。
那时天还未亮,程远上学时路过菜市场,那些前来占摊位的小贩们,也是如此热闹。
这片土地上数千年来,总有那么一群人,会在天地与万物之前先醒过来,为了生计忙碌奔波。
或许叫醒太阳的不是辰鸡,是他们也说不定?
人声鼎沸之中,一轮朝阳逐渐从天边爬起,晨曦洒在盐街上,将所有人的影子拉的老长。
此时,正有两个下人一人抬着一个大箱子,从程远身前走过,将箱子放在一辆牛车上。
程远指着那几辆装着箱子的牛车,对着身旁的程毅问道:
“程毅叔,咱不是运粮吗?那几个箱子是干嘛的?”
“回少主,前几日滁州那边来了消息,说是有批瓷器需要让我们顺道运到扬州,不过需要我们自备一些空箱子。”
“怎么还要我们自己备箱子?”
程远疑惑。
“那个……”程毅顿了一下,才附耳对着程远轻声说道:
“那批瓷器的来历有些特殊,是从南边的一些官兵手里买的散货。”
哪有散货有这么大批量的,需要好几个大箱子拉,而且程毅还刻意强调是从官兵手里买的。
程远虽然心里疑惑,但是程毅都这般说了,他也不好追问太多。
这里面估计又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钱权交易罢了。
见程远不再追问,程毅也是松了一口气。见粮食装卸已经进入了尾声,程毅告辞一声,就跑去检查所有货物的装车情况了。
又过了大概有半个时辰,货物的装车才全部结束。
货物装完,程毅还要沿着整条队伍转上两圈。
程毅边转边用一种奇怪的曲调喊话,听见他喊话的盐队众人则是齐声应答,有点类似于船工的号子。
“备好干粮。”
“嘿!”
“灌满水囊。”
“嘿!”
“护卫刀要擦亮。”
“嘿!”
“车夫喂好牛骡。”
“嘿!”
“祝咱一路顺风。”
“好!”
见盐队众人都收拾齐整,程毅小跑到程远旁边,行了一礼。
“少主,可以出发了。”
“那就出发吧。”
程远说完,就转头上了自己的马车。车夫还是之前的那个车,王墨和胡髯分侍在马车左右,随同盐队,出了盐街。
盐街尽头坐着两个正在休息的程府下人,他们看着浩浩荡荡离去的盐队,其中一个感叹道:
“老牛啊,你说我啥时候能进盐队啊,听说里面给钱可多了。”
另一个人嗤笑道:
“救你,得了吧,搬个空箱子都要喘半天的身板,还想进盐队?”
先说话的那人急了。
“诶,都跟你说了我那个不是空的,我看得有个八十斤重了。”
“你就吹吧你,昨天那些空箱子都是我亲手搬过来的,你还能蒙住我?”
“诶,你怎么还不信呐。”
“……”
……
……
程家盐队规模庞大,这次出发的一共有三十辆牛车,五辆骡车,两辆马车。每辆车都配备有一名车夫,至少一名护卫,后面还跟着程远从李察罕那里借来的共二十六名骑兵。
浩浩荡荡,绵延数百米。
程远的马车在队伍中段,整个盐队里,也只有他和队伍领头的程毅两个人有马车坐。
马车内只有程远一人,他正手里拿着一只木匣,缓缓打开。
木匣里躺着一张张裁剪整齐,印有文字的纸张。
这就是盐引了。
元朝盐政苛刻,商人需要先到盐运司买盐引,然后凭借盐引去盐场支盐,再之后才是运输销售。这其中引不离盐,盐不离引,一旦被检查时没有盐引,那就是贩私盐,轻则抄家,重则砍头。
元朝初期每张盐引的价格是两贯一引,如今每张盐引的官方售价已经涨到了一百五十贯钞。
这里面一共有一百张盐引,一万五千贯钞,五千两百五十两白银。
这些钱足以武装起一支百人规模的精锐骑兵,或者五百人的精锐步兵了。
程远手里的盐引倒是没有那么贵,这些是阿鲁温上奏朝廷,为了平息颍州盐价,特批的“赈灾盐引”,一引只要八十贯钞。
至于颍州是否真的需要平息盐价,这批盐到了颍州之后是否真是拿去低价卖掉,那就不是朝廷该知道的事情了。
程远合上木匣,又打开了马车座位下的暗格。
里面是整整三千两白银。
这三千两白银要分成三份。
从阿鲁温手上直接获得的盐引,虽然便宜,但是还要经过两淮盐运司的核验过后,才能去盐场支盐。
所以其中的一千五百两会在核验之前,分批送到都转盐运使,都转盐运副使这两位盐运司主官的手上。
还有一千两会用来贿赂其他各级官吏。
最后剩下的五百两,才是这次盐队的人工成本和运输成本。
其中人工成本是最少的,程家盐队的马夫每天的薪酬是一百钱,普通护卫则是一百五十钱,在加上伙食费,来回一趟算一个月的话,也才共花费一百五十两白银。
这近百人加在一起辛苦一个月的总收入,堪堪是人家两名主官收受一次贿赂的十分之一。
要知道,程家盐队的待遇在整个两淮一带所有的盐队中,都是最顶级的。
包吃包住,一个月能净赚一两多银子,这样收入已经远远超过同时代绝大多数人了。
更重要的是,程家是直接用白银和粮食发放薪酬的,而其他盐队一般只用粮食,最多再加一些盐,丝绢等货物。
至于钞票,你只要敢用,那群各个身怀绝技的运盐汉子们就敢开了你的瓢。
这种事情曾经发生过不止一次。
对此,如今的程远也只能哀叹一声,“世道如此”。
他清点好银两数目,合上暗格,开始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不知道那伙自己猜测中的盗贼,会在何时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