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陌生又熟悉。
池虞抬起头努力想要辨认面前的人,可眼前却是无边黑暗。
又忘了,她已经看不见了。
池虞低下头,嗫嚅着问:“你是……周聿辞吗?”
她的声音很轻、很笃定。
周聿辞正在愣神,他想起女孩刚刚朝自己抬起头的瞬间,他看到女孩的眼睛,圆润的杏眼、睫毛纤长,但眼神却是失焦无神的。心上蓦然一紧。
“你是……周聿辞吗?”
女孩低声又重复了一遍,将周聿辞思绪拉了回来。
周聿辞——周敬的弟弟。
“是我。”他回过神,坦然应道。
“谢谢你,刚刚帮了我……”池虞一字一句认真道谢,肩膀上却突然传来一阵暖意。
周聿辞脱下身上的风衣披到她肩上。
“小心着凉。”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池虞有些受宠若惊。她再次礼貌道谢:“谢谢。”
心里却无端想起之前曾听过的关于周聿辞的那些传言。
说他脾气古怪,性格乖张、桀骜。
她在心里默默给那些传言打了个叉。
果然,传言都是不能信的。
周聿辞陪着池虞在走廊边的金属长椅上坐下,两人之间没什么交流,他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几分钟后——
“池虞在吗?”
身侧传来护士的声音。
“在!”池虞起身,循着声源走过去,周聿辞不疾不徐跟在她身后。
护士:“还请家属节哀,病人抢救无效已去世……”
犹如一道惊雷落下,池虞大脑一片空白,顾不得其他,跌跌撞撞跑向病房。
周聿辞见状快步跟了上去。
病房内,池母躺在病床上,整个人被白布覆盖,露在外面的手毫无血色,像干枯发白的树枝。
池虞伏在病床边,握着她早就冰凉的手,似乎不相信人就这样离开了。
“妈,你醒过来好不好,你说过要亲眼看着我结婚的……”
可病床上的人再也不会有回应了。
窗外夜色浓稠,将周聿辞的思绪扯回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有只嫩白的小手拉住他,脆生生地说,“别怕,我很快找人来救你。”
回过神来,记忆中的声音跟眼前的声音重叠。
周聿辞漆黑的瞳仁里浮现出浓浓的后悔,当初他该强硬一点的,第一次见面他就该把她抢到身边,藏起来。
满室寂静,只有女孩不断的啜泣,但片刻后,那点啜泣声也停了。
周聿辞瞳孔一缩。
池虞在他面前,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池虞醒来,鼻尖萦绕着清冽的雪松木味道。
这里不是医院!
因为失明,她的触觉、嗅觉和听觉都异于常人灵敏。
她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有人俯身靠近她,将她按了回去,“别动,你身体还虚弱,需要好好休息。”
周聿辞的声音。
池虞没由来的安定了下来,但很快又想起什么,“我妈妈……”
周聿辞安抚道,“我已经派人处理好了,医生说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息。”
安静了许久,不见哭声,周聿辞只看见两行清泪从她空洞的双眼滑落。
池虞妈妈的死亡证明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办好,天色已经很晚了,周聿辞顺势提出让池虞住下来。
池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她大学毕业后在H大做助教,再不济也可以回去住教师宿舍。
但周聿辞却说:“医院那边死亡证明需要直系亲属领取,H大离医院远,这里近一点,比较方便。”
池虞抿着唇纠结。
一来是她不太想麻烦周聿辞,但似乎回去学校住也会麻烦到他……
于是她道:“我可以自己去医院。”
“不行。”周聿辞拒绝得很快。
池虞露出茫然的神色,“为什么?我以前生病也经常一个人去医院,对那边很熟悉的。”
周聿辞淡淡说:“证明是我去办的,医院那边的人只认得我,说我得和你一起去。”
池虞被堵得没话说,愣了一会,才慢吞吞点头,说:“那好。”
……
第二天一大早,池虞是被外面的噪音吵醒的。
她来到外面,恰好听到搬家工人在跟周聿辞核对各种新添置家具的数目。
“周聿辞……”她来到他身边,小声喊他,扯了扯他的衣袖,“我只是住一会,不用这么麻烦买这么多东西的……”
但周聿辞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在清单上签下名字,才回过头,“不麻烦,这房子平常没人住,空着也是落灰,你来住刚好添点人气。”
正在他们身后,帮着忙前忙后的陆远扬:“……”
您还真是说谎不眨眼啊。
这房子地段好,离集团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在住,都快被住得过劳死了。
神特么的没人住没人气。
……
几天后,池虞接到了医院的电话:“池小姐,您家人的死亡证明已经办好了,可以挑个时间来过来领取。”
“可是……”池虞捧着手机犹豫道:“我朋友现在不在我身边。”
护士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您一个人来也是可以的。”
“我一个人去也可以吗?这是新规定吗?”池虞不确定的问。
“当然,只要直系亲属到场就行,如果您今天要来的话要尽快了,我们这边要下班了。”
得到那边肯定的答案,池虞一边拄着盲杖出门一边想,等周聿辞回来她要跟他说一声才行,怎么他一个视力正常的人消息比她这个盲人还要滞后。
市中心的无障碍设施做得很完善,池虞从出门到打车来到医院几乎畅通无阻。
她很顺利就领到了证明,准备打车回去,却忘了手机打车软件上的默认地址没改。
直到司机将她放在周敬家门前,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北部湾周聿辞的公寓,她捏着手里那张薄薄的纸,有些无措。
“池小姐,你回来了!”佣人发现了她的身影,小跑过来,牵着手把她带到屋内,一边走一边说:“先生这几天可着急了,一直在找您!”
池虞垂眸不语。
着急?
她可看不出来。
以周家在港城的地位,周敬想找她简直易如反掌,无非是做做样子给公众看罢了,倒显得他多深情。
她想走,但佣人钳着她的手不放,“我这就去告诉先生!”
像是防止她偷偷离开,门也被锁上了,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池虞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而后拄着盲杖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
东西不多,收拾起来很简单。
她做不到忽略母亲的死继续跟周敬在一起,也容忍不了他对宋芷音的余情未了。
就当这几年的真心都喂了狗!
她收拾好行李的时候,二楼一个佣人上前说道:“我来帮您拿吧。”
说着,她伸手想接过池虞的行李箱,但池虞没放手,“不用,我自己拿就好。”
但佣人很执着,池虞抢不过她,行李箱最后还是落到了对方手里。
她拄着盲杖,行动迟缓,好一会才来到一楼,周敬正在质问佣人们:“池虞呢,不是说她回来了么?”
池虞轻声说:“我在这。”
周敬闻言转过头,脸上闪过一丝喜色,没注意到身后的宋芷音在看到池虞的一瞬间脸色黑了下去。
“你终于回来了,这几天你去哪了?”
“不重要了,”池虞笑了笑,像是自嘲一般,“周敬,我们退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