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赐名

李氏坞堡在许县黄巾最后一轮的猛攻下终于轰然陷落。

张水根作为一个老黄巾贼在此时显得经验格外丰富,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顺势放起火来。

浓重的黑烟如魔神扬起的披风,遮蔽了天空,久久不散。

“快快!冲进去!抢钱抢粮抢小娘!”

黄巾士卒们沉浸在胜利的狂欢中,他们大声欢呼着,四处劫掠,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在他们看来,这是对胜利的犒赏,是他们用鲜血换来的“战利品”。

此时陈潜也沉浸在这场狂欢的盛宴中,兴奋地挥舞着手臂。

这不就是无产阶级农民兄弟在他陈潜的领导下对腐朽落后的封建地主阶级的沉重打击嘛!

怎么就不算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儿呢?

一旁的张宁更是极其难得地喜形于色了,也就这时她一张俏脸上才显露出几分青春少女的活泼灵动来。

这甚至是她接任天公将军之位的一年以来打过最漂亮的一次胜仗!

从小姐到将军,她太需要一次胜仗来证明自己了!

“将军!抓住李宝了!”

裴元绍再次带来喜讯,在此之前,李氏私兵统领李大仁为张宁所斩,家主李贵也已伏法。

唯有长子李宝带来十几个私兵避入祠堂内,试图负隅顽抗。

而张宁这边则是派了周仓过去,周仓更是不负众望,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已完成了这最后的收尾工作。

众人移步到李氏宗祠,原本这一带最宏伟的建筑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陈潜不由转头看了周仓一眼。

原来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是面善心狠的,对付十几个敌人连霹雳车都用上了!

而此时的李宝被黄巾士卒们五花大绑,扔在了墙角。

“但求早死!”

他披头散发,光着双脚,狼狈不堪,但眼神中却依然透着一股愤怒和倔强。

陈潜打量了对方一眼,发现对方也不是自己想象中那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形象,充其量也就是长得壮实些,穿了件好衣裳的庄稼汉罢了!

又见对方并没有摇尾乞怜,说些什么自己也是被逼无奈之类的混账话,反倒是一心求死,陈潜也就不介意与他多说两句话:

“古人云,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若不是贪图那一头耕牛的蝇头小利,便将信利二字弃之于不顾,又如何会有今日之祸呢?”

那李宝的眼光斜睨过来,昂首高声以对:

“你又是何人?我观你行容举止不似黄巾贼众,倒像是个读过书的。我虽读书不多,但也知道书上说的那信与利,都是和君子谈论的道理,又岂能用在这些贼寇身上呢?”

“况且将这汉室天下折腾到如今这地步的,不恰恰是这些黄巾贼吗?”

陈潜这边倒还好说,另一边的张宁立马抗声而辩:

“你们这些豪强,仗着权势兼并土地,私自蓄养甲兵,把百姓逼得走投无路,只能落草为寇!若不是你们这些人如同蛀虫一般,把大汉的社稷啃得千疮百孔,又怎会有‘黄天当立’的呼声?”

李宝听闻,仰天狂笑起来,那笑声中充满了绝望与不屑。

“原来我们这些豪强竟有这般十恶不赦么?若不是我们约束治理百姓,这天下是靠那些只会清谈高卧、坐享其成的世族公卿,还是靠你们这些屠戮宗族、焚毁田产的天理难容之徒?若无我等,这大汉十三州皆为豺狼横行的炼狱!”

只见那李宝突然纵声大呼。

“汉贼不两立!”

“汉贼不两立!”

“汉贼不两立!”

连呼三声后,他猛地挣脱了士卒的束缚,朝着旁边的石头撞去,顿时鲜血四溅,他的身体缓缓倒下,血溅在了黄巾的旗帜上。

陈潜缓缓地步出这方已经彻底破败的祠堂,心中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堵住,说不出话来。

转头看一旁的张宁,同样是一副肃穆的神情,好像在思考什么。

陈潜大概能猜到对方在想些什么,对方所想又何尝不是他所想呢?

只不过作为穿越者的他却有一个额外的关注点:

一个平日里作风绝不光彩,只知欺男罢女的豪强公子哥,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临了倒是为那老刘家的大汉操碎了心。

陈潜初想时只觉得荒谬,最多也就感叹一句“鸟之将死,其言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便罢了。

可越琢磨越有滋味,最后在胸腔中化作一道无声的叹息。

这四百年大汉是何等的深入人心啊!

这堂皇汉室,果真就只是刘氏一家一姓的天下么?

匡扶汉室,难道不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千万民众共同的呼声么?

可偏偏陈潜却知道,历史上明明有那么多的能人志士立志匡扶汉室,可这大汉却依然就这么崩坏下去了,

之后更将是异族入主,给这个民族带来最黑暗最惨痛的记忆.......

问题到底出在何处?

自己来了此世,又能做些什么?

“陈公子,俺与你说个事儿!”

管猛子雄厚的嗓音一把将二人拉回了现实。

陈潜连忙快步上前,双手扶住了自己这位救命恩人,一边关心对方的伤势。

“害!那点小伤,何足挂齿?”

只见对方若不是面门上贴了张不知哪而讨来的膏药,身上有点伤处甚至还在渗出血迹。

光看他那生龙活虎的样子还真跟个没事人一般,任谁也想不到就在不久前他经历了何等激烈恶战。

陈潜也只能在心里啧啧称奇。

这真是战场上天生的战士!能赶上汉末乱世是福是祸还真是两说呢。

这边陈潜还要好好感谢人家的救命之恩,却被眼前这位很粗暴地打断了。

“哎,说这些干什么?你本来都不是黄巾,是为了俺老管的事才跟李氏那群小婢养的动刀子的!再说了,俺们不是同袍么?俺娘当年教过俺什么‘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啥啥的,同袍之间原是不需说这些的!”

此时一旁的张宁也凑了进来,饶有兴趣地问道:

“这是《诗经》里的句子,管渠帅,看不出来你还读过书?”

管猛子顿时急得连连摇首。

“俺是庄稼人出身,哪里读过什么书?不过俺娘据说倒是大户人家出身,跟着家里几个哥哥读过几年书,后来也不知咋的破家逃难出来,给俺爹这么个纯粹的庄稼汉给收容了,又有了俺。也不过是教俺识得那么百八十个字,不至于做个睁眼瞎罢了!”

张宁却一点没因对方的话感到失望,反倒喜上眉梢。

丝毫不开玩笑地讲,在东汉朝能识得百八十个字,搁在陈潜前世便是抵不了一个985,保准也够换个211!

“陈公子,你有啥话待会再说!俺都快忘了来意了,是这样,俺想要你替我向那张水根道个歉!”

此话一出,陈潜二人更觉惊异。

耕牛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那张水根理亏,难不成对方还要倒打一耙?

见二人误会,管猛子连忙将自己情急救陈潜时劈了张水根一斧的事儿说了。

“陈公子,俺虽是个粗人,但也知道义字当头的道理。俺砍他那一斧,实是因为救人心切,绝非为了公报私仇。但无论如何说,俺们两伙既然合起伙来做事,劈他一斧终究是俺不对。我若亲自去寻他倒怕他误会,还是请陈公子代为转达。”

张宁听闻,美眸中赞赏之意更浓,竟是抢在陈潜前头为他打了包票。

“管渠帅放心,你的意思陈公子自会替你带到。哼,张水根那厮!量他也自知理亏不敢来与你分说!”

接着又赞道:

“我黄巾中若多几个管渠帅这般义勇之辈,又何愁大事不成?你今日之举,倒让我想起一位古人——战国时公子无忌门下朱亥,你可曾听闻?”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猛子,张将军这是拿古人中排得上号的义勇之士与你作比了!你可莫要辜负将军一番心意啊!”

这朱亥是先秦魏国人,本为市井屠夫,为信陵君公子无忌所重招为门客。后信陵君窃符救赵,任鄙不肯配合,朱亥则当机立断锤杀任鄙,信陵君才得以成事。

陈潜也是看出张宁对管猛子的招揽之意,随口就吟出李白的诗想作个顺水人情。谁料张宁美目一偏,立马转了过来:

“陈公子果然家学渊博,竟然还会作诗?”

陈潜当然是矢口否认,推说是偶然所得。

倒不是说他道德水平有多高,而是实在不敢吹这个牛皮。

于诗词一道上,做文抄公难!在唐宋之前做文抄公更难!

具体缘由自然不必多说。

张宁单眼轻眨两下,似乎是暗示陈潜暂且放过,转头正色向管猛子发问:

“我只知道旁人称管渠帅为猛子,却不知管渠帅可有正经姓名?”

自王莽篡汉以来,东汉犹以双名为贱、单名为尊,像猛子这种名字自然谈不上正经。

管猛子立即站直了身子拱手以对:

“俺娘当时倒想给俺起一个,被俺爹拦住了,说是孩子起个大名不好养活。可如今,俺管猛子也算是跟着两位干了件大事了,也应当有个能够顶门立户的正经名字。还请将军赐名!”

见这壮汉如此知情知趣,张宁也不禁莞尔。

“管渠帅,你今日既有不逊于那朱亥的果勇,何不就以‘亥’为名?就叫管亥如何?日后当效古之侠士,名留青史。”

管亥听闻,更是喜上眉梢,当即跪地叩谢道:“多谢将军赐名!俺管亥若辜负了两位的期望,便让俺生个娃儿没屁眼!”

陈潜当然也被眼前这粗汉逗得哈哈大笑,一点心思在脑中一闪而过,只觉得管亥这个名字莫名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