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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了工作之后,卡兰打算回去收拾工具。但是考虑到天黑路远,他想了想打算速战速决,一只脚踏进自己的小店之后又转过身,仔细地问道:
“门锁是怎么坏了的?”
红头发的客人摇头:“我没注意。”
卡兰见过不少只会回答“是”和“不是”,没有多少联想能力的客人,便熟练地继续询问细节:
“锁打不开可能有很多原因,是钥匙变形插不进去了,还是锁芯生锈了,还是门锁扭曲变形或者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从票据和缴费单上的情况来看,仓库不算小,再加上用在仓库的一般都是好几斤重的大锁,哪怕是清理一下堵住锁孔的东西都得折腾半天,提前把情况问清楚了最好。
他更擅长干些精细活,要是干不了也好提早拒绝,免得到地方白白浪费时间。
红头发的客人皱眉,看起来有些不耐烦。
在大概五秒的沉默之后,他说道:“可能是堵上了,也可能是生锈了,大晚上的我没仔细看。反正钥匙拧不开我就来了。”
卡兰哦了一声,对这个几乎完全没用的情报也没说什么。他感觉对方表现得有些矛盾——或者说,如果没有一开始说“我家的锁坏了”却拿出一张仓库的水费缴费单的话,他可能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怎么好像又着急又不着急的?”
卡兰有些困惑,他转身走进自己的钟表店里,拿出出门专用的工具箱,开始收拾螺丝刀和镊子之类的零件。
“他说仓库是自己家,而且一定要我今晚就把锁修好,不然没地方住。但是真的问起的时候,他又说不出所以然来……自己住处的锁坏了应该是非常着急的,正常情况下肯定会多次尝试开锁并且分析开锁失败的原因,怎么他好像完全没在意过一样?”
“他是不是想骗我开别人家的门?”
卡兰一下子警惕起来。
他没办法分辨客人们的谎言,所以不止一次遇到拿着别人家的表单来让他上门撬锁的。理由也多种多样,有想要进去偷东西的,有说是想要拿回自己的财产的,还有想入室杀人的……卡兰一开始不在这条街上开店,他当时正是刚成为非凡者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在更热闹的地方有一个更大的店面,可在亲身经历了众多远超他想象的波折之后,他选择来到这儿开个小店,只要能维持生活就行。
“该不会是骗子吧,这要是帮他开了锁,那我也要倒大霉。”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客人就站在门外,眼睛一直往他这个方向看。对方身材高大结实,现在气温逐渐升高,裸露的双臂上有着不少疤痕,搭配上夜间出行,很难不让人多想。
想了想,卡兰决定再问一下。
他一边把道具弄得叮叮咣咣响,显得自己很忙,一边装作随意地闲聊:
“这个仓库在的位置我好像去过两次,旁边有个很大的零件加工场,每次去的时候都特别吵,当当当的,你住在旁边的仓库里,隔音不太好吧,早上会不会很早就被吵醒?”
这些都是他随口胡说的。
他根本没去过那个仓库,连仓库在哪都不知道。
在遇到可疑的客人的时候,他会故意编造一些委托地点位置的信息,这样能做一个初步的筛选,到时候只要在委托地点附近看一看到底跟自己说的一不一样就行了。
虽然这样也不能保证对方就是房子的主人,但至少能筛选掉一些心怀不轨或者胡言乱语的人。
现在是晚上,没那么方便,只能用这种最简单的方式试探。如果是白天的话,他还会在开工之前问问周围店铺和住户认不认识开锁的客人,最大限度保证自己不会被抓。
大概又过了几秒,红发男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是啊。”
“我有段时间没去那边住了,今天去了一趟结果门锁打不开,估计是锈掉了。”
“你好了吗?好了就跟我走吧。”
卡兰也停止了故意拨弄箱子里的工具制造声音并且走来走去伪装自己很忙的行为,考虑到现在跟白天不一样,他多留了个心眼,把自己平时用来削水果的小刀藏在了裤子口袋里,手一动就能摸到。
随后,他站起身,关灯,出门,锁门。
“来了。”
-33-
纳喀拿起装着少量药粉的纸片,轻轻地往自己的膝盖上抖了抖。白色的药粉落在破了皮的伤口上,带来一股清凉和刺痛,激得他小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虽然不用送货,但他下午也被佩里尼先生要求着学会了脚踏车,代价就是摔了十多次。
尽管试车的地方都是平整的泥土地,可泥土里也有碎砖块和石头,摔的次数多了也会受伤。
纳喀呼呼地吹着自己膝盖上的伤口,又把胳膊转过来,往肘关节上倒了一些。他抬起头,看见拉弥亚坐在木板床上,在半掩着的帘子后面看书,那里黑漆漆的,而仅有的半根明亮的蜡烛在自己这边,纳喀一时间心里有些不好受,开口道:
“姐姐,你来我这边看书吧!”
拉弥亚正聚精会神地识字,纳喀把话又重复了一遍她才意识到是在跟自己交流,她头都不抬,摆摆手:
“没事,我看得见。”
“你还有工作要做,我不影响你,看完了我就睡觉了。”
嘴里说着话,她的眼睛还看着手上的报纸,使出浑身解数辨别那些单词和句子的意思,学习的时候谁都不能打扰。她说这些话不是为了让纳喀减轻心理负担的,而是她真的能看见,刺客的夜视能力能让她在没有灯光的野外都看清周围的环境,在有一些灯光的室内看清楚文字轻轻松松。
她不仅不需要灯光,连睡眠也需要得少了,甚至有时候会半夜睡醒就直接看书看到工作的时候。
但这些话在纳喀耳朵里就完全是另一个意思了,他有些难过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膝盖上和胳膊上的伤口。
然而心情失落了一会之后,他又振作起来,拿出白天没做完的工作继续努力。
“文字真是有力量啊……”
拉弥亚聚精会神地看着报纸上的版面,啧啧称奇。
萨伦特是一座不小的城市,但是每天发生的事情也乏善可陈,大多数新闻其实都差不多,这就非常考验那些编辑和投稿者的笔力——拉弥亚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她看到两个内容差不多的新闻,都是报道了不幸的路人在出城之后遇到强盗抢劫的事情,甚至从时间来看抢劫犯也是同一个,但两篇文章所表达的态度却完全不同。
其中一篇着重表现受害者的懊悔和难过,并且借此提醒其他人不要再走这条路,而另一篇的受害者愤怒地控诉巡查的不作为,居然在距离城市这么近的地方有强盗都不管一下。
看到前一篇的时候,拉弥亚觉得说得对,也忍不住懊悔叹息,认为是太不小心、没能注意到劫匪的问题,应该避开,但看到第二篇的时候,拉弥亚感觉自己又很认同这位愤怒控诉的受害者,希望将劫匪找出来依法处理。
她对自己的心路历程感到惊讶而有趣。
“本来以为只有演讲那样的语气和动作才能让人感同身受,调动听众的情绪,原来文字也能?”
“同一件事情,如果作者描写悲伤,读者就会跟着悲伤,如果作者愤怒,读者可能也会跟着愤怒……”
“人的情绪原来这么容易受到影响,创作者的表态也非常重要……这就是有什么大事就要登报宣传的原因?嗯?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之前没见过,抄下来明天去问问。”
她津津有味地看着报纸。
自从能看懂报纸上的只言片语之后,她就把故事书放到一边了,毕竟——佩里尼先生说了,以后还得练习写作文,要她去多看看报纸上的遣词造句,毕竟她不是真的刚上学的孩子。
拉弥亚专心致志地看报学习,纳喀拿出十二分精神工作,小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翻书和写字的声音。
……
哒、哒、哒。
两种频率的脚步声回荡在隔着十多米才有一盏昏黄路灯的工厂区,更显得这儿空旷寂静。
这儿黑压压的一片,基本所有厂房在这个时间段都是停工的,只有少量公寓楼还亮着灯,再往深处看去,也有一些厂子透出零星的灯光,里面是加班加点的员工。
走出几十米,才能看到一个路人。
卡兰走进了工厂区,这个他白天刚来过一次的地方。还不到七月,入夜之后有些凉意,但卡兰知道自己现在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不全是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寒冷。
他几次想开口询问还有多远,但对方只是一言不发地带着他往前走,气氛压抑得连咳嗽一声都突兀。
经过一个路灯,卡兰感觉自己获得了短暂的慰藉,但脱离那昏黄灯光的笼罩范围后,恐惧不安又追了上来。
“不对劲啊,不对劲啊。”
“他走得不算快,至少对他这个体型的人来说不算快,带着我从居住区离开之后他的速度就慢下来了,他不是说我不去撬锁今晚没地方住了吗,怎么不走快一点?”
“他为什么在左右张望?他想干什么?”
心里一个又一个念头闪过,最终,卡兰决定微微眯起眼,使用了自己的非凡能力。
他并不常用这个能力,毕竟多用几次他就头晕,但使用的一瞬间,他瞪大了眼睛。
非凡者!
他在这个红头发的客人身上看到了“有价值”的光彩,走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是个非凡者!序列9的非凡者!
卡兰陡然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当他用非凡能力缓缓地将红头发男人的全身上下看过一遍之后,他的心更是直接沉到了谷底,坠入了冰窖,后背直往外冒冷汗。
“他的口袋里有一把枪!”
“而且……子弹应该是满的!”
“没有类似钥匙的物品,他在骗我!他想干什么?他想杀了我夺取我的非凡特性吗?我根本不认识他!”
说来也巧,他中午刚刚看过了一次满弹的手枪的价值,因此现在几乎可以确定那把枪里有六枚子弹。
不然他可能都猜不到口袋里那是什么东西。
……而且,或许是他多疑,藏着枪的那个口袋正好是离他最远的那个。
不管对方到底是真的想找他开锁,只是看上去不是好人并且表现的比较漫不经心,还是真的对他有什么恶意,卡兰都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跟着对方漫无目的地走下去了,谁知道目的地到底是一个方便杀人的角落还是一把要开的锁?卡兰紧张地吞了口唾沫,他必须得做点什么了。
但他又觉得自己不能直接问“还有多久到?”“到了没?”这种话,毕竟万一接下来对方就说“到了,你跟我往这边走”然后到角落里给他一枪怎么办?
怎么办?说什么?
TBC
——————
卡兰手指微动,打开了自己的手提工具箱的卡扣。
“咣!”
“叮!”“砰!”
箱子里最沉重的锤子和扳手轰然砸落,虽然声音不算太大,但在这片寂静的工厂区已经算得上是巨响了,卡兰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还亮着灯的厂子门口打瞌睡的看门人都被惊醒,左右看了看。
紧接着是几个不同型号的螺丝刀也跟着滚了下去,发出连绵不绝的声响,红发男人猛地回过了头,右手立刻放在了口袋里。
卡兰哎呀了一声,赶紧蹲下去,开始收拾自己的宝贝。
他的动作很自然,额头却有一丝冷汗往外渗透——卡兰很紧张,非常紧张。他现在还能保持冷静只是因为他以前也算经历过几次难缠的官司和危险,但面对冲着自己生命来的恶徒,他也没有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快点!”
红发男人低声说,他看了一眼那个被惊醒的、往这边看过来的看门人,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太黑了,我看不清楚……咦,我尺寸最小的那个螺丝刀去哪了?做精细活没它可不行啊。”
卡兰装模作样地在周围寻找着不存在的螺丝刀,冷汗已经划过了脸颊。他本来想趁着给机会说“哎呀,找不到了,干脆回去吧”但实际上,顶着这个人的压力,他根本说不出口!
“找不到就别找了。”红发男人不耐烦,“缺一个能有什么事?”
他的语气中很自然地出现了威胁的意思,他自己显然习以为常,没有感觉不妥,但卡兰直接被吓得又掉了两滴冷汗。即便如此,他还得硬着头皮装作自然地扯淡:
“那怎么行,你不是要开锁吗?最细的那根螺丝刀是最重要的,干什么都不能少了它,不然你今晚睡哪?”
红发男人又一次沉默了,手依然在口袋里,卡兰听见他啧了一声。
但还不等卡兰想到接下来的行动方案,对方就继续说道:
“没事,那是把大挂锁,估计用不上那么精密的东西,你带了镊子,我觉得够用了。”
“可是……”
“我说能行,我看过了,你不相信吗?”
大概是觉得现在的地方已经足够隐蔽,浓烈的威胁和不怀好意的气息直白得几乎不在掩藏了,卡兰咬着牙把工具一件一件地收了起来,慢慢地扣好了卡扣。
对方的视线灼烧着他的后背,他不敢抬头,感觉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一双饱含杀意的眼睛!
怎么办?怎么办?我还能做什么?
卡兰站起来,一声不吭地跟着对方继续往前走,而红发男人也不再说话。两人就这么在恐怖的气氛中沉默地走过了一个路口,当街道的另一边出现一家亮着灯光的加工厂的时候,卡兰忽然跳起来,将他宝贝的工具箱用力丢出去砸向红发男人的后脑勺,用力将他撞倒,同时转身全速奔向那个开着灯的工厂,大喊道:
“救命!救命!”
“抢劫了!杀人了!救命啊!!”
红发男人被砸了个猝不及防,捂着后脑勺半跪在地上,卡兰爆发出全身的力气,眨眼之间就冲出去好几米,扑上那透着灯光的玻璃窗,用力地拍起来:
“救命!救救我!帮我喊警察!”
“兄弟,大哥,救救我!我遇到杀人犯了!我遇到——”
工厂窗户里的人惊讶地看着他,手上是一些刚成型正在加工的零件,他看到了惊恐慌乱的卡兰,其他正在加工的人也惊讶好奇地看了过来,他们张着嘴,刚要说话。
“砰!”
卡兰一哆嗦,工厂里的工人们也一哆嗦,工厂里立刻骚乱起来,有人飞奔向门口——然后把灯关了。
陡然变得漆黑的玻璃倒映着卡兰的面容,他目瞪口呆。但时间已经不容许他继续呆滞了,因为漆黑的玻璃上还映出那个正在起身的红发男人,他被那一下子砸得很重,脚步有些歪斜,他看着卡兰,忽然抬起手。
“该死的扒手。”他摇了摇手里的枪,“少了两颗子弹!”
卡兰几乎是本能般的从窗前跳开,下一刻,木质的窗框上多了一道十多厘米长、足有两厘米深的刀痕。
刀?什么东西过去了?好像是风?风?风刃?
水手!和“风暴教会”一样的“水手”!
联想起在那些主教们手里削铁如泥的风刃,卡兰顿时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流速都加快了,他根本不敢停留,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不顾一切地往有光的地方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
可惜的是后面跟着个持枪的歹徒的他是个极度危险的移动靶,没人敢靠近他。
走过的地方灯光熄灭得一个比一个快,有的厂子直接整一个暗下来了,看起来工人们也不用加班了。
“(风趣的港口俚语)!”
卡兰欲哭无泪地在昏暗的道路上狂奔,奔着奔着旁边忽然又冲出来一个人,他大吃一惊,居然是那个白头巾!
“原来是报复我?!”
白头巾离他更近,表情也狰狞得吓人,他好几次都差点抓住卡兰,但卡兰愣是连滚带爬地躲开了。他一路求救一路狂奔,但始终没有人回应他,甚至避之不及,单独巡夜的警官看到了也没吭声。卡兰绝望了,“偷盗者”魔药虽然对体能有一定强化,但这点强化看上去只是为了让非凡者偷东西被发现之后能跑掉或者不被打死,根本就不是擅长战斗的途径。而水手完全是近战途径,哪怕是被自己对着后脑来了一下子,红头发还是越追越近了!
跑着跑着,卡兰忽然撞到了一堆杂物上。
他撞得懵了一下,紧接着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跑进了一个死胡同里。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前面已经无路可退,就在他打算闭上眼睛等死的时候,后衣领上忽然传来一股巨力,直接把他拽得飞了起来!
视野忽然拔高,然后又忽然降低,卡兰被人按着趴在了屋顶上,他还在发懵,旁边却有声音问他:
“你喊的声音太大了。”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