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秀山几乎是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入府宅的,对于他这个向来以沉稳著称的人来说,即便没到这个年纪也很少有如此这般沉不住气的时候。段母亦是步伐匆匆地迎了上去,满脸焦急地问道:“有消息没有?不行再求求皇帝,毕竟你们也是叔侄关系啊。”段秀山没有回话,径直走到大堂的太师椅前,如释重负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扶着椅子缓缓地坐下。
再看一名少男正襟危坐于大堂的客椅之上,宛如一座雕塑般一动不动,挺直着腰杆,双手规矩地放在大腿上。他剑眉星目,脸庞犹如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身着一袭浅棕色的长袍,腰间系着一块白玉质腰牌,熠熠生辉,这腰牌唯有大理寺少卿以上官员才有。一支短锏斜靠在座椅一侧,仿佛在诉说着它的不凡。
只见这位少年微微垂着双眼,那长长的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子般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让人难以分辨此刻他的眼神究竟是充满了焦虑,还是燃烧着熊熊怒火。四周一片静谧,唯有段秀山略显悠长的呼吸声在空气中缓缓流淌,仿佛成为了这片宁静中的唯一声响。
就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最先按捺不住性子的却是段轻清。她焦急地跺了跺脚,道:“爹爹!您倒是快些说话呀!皇帝哥哥到底是什么意思嘛?女儿都要急死啦!”说着,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段秀山,满脸都是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的神情。
段秀山接过下人递来的茶,轻抿一口,对着少年语重心长地说道:“空儿啊,你父亲生前将你母子二人托付于我,我却未能尽到应尽之责。虽说你母子二人如今衣食无虞,你也坐上了大理寺少卿之位,可我对你母子的关怀实在是少之又少啊。”
陆长空沉默不语,段轻清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直跺脚:“爹爹,你倒是……”话未说完,段秀山又紧接着说道:“此次,你的李大伯也替你美言了几句,虽已退休于居,但他的话,皇帝还是颇为看重的。只可惜,那没命之人,乃是吏部高尚书的公子。”
陆长空如同被惊扰的飞鸟一般,从椅子上霍然站立而起,思绪如同潮水般汹涌,不断地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此刻,那丝丝悔意才如蛛丝般慢慢浮现,但又像顽固的杂草般,在他心中滋生蔓延,让他心有不甘,难以释怀,不断地回想到当时的场景……
李卫大哥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紧紧拽住陆长空的衣袖,口中鲜血如泉涌般不断地涌出,眼睛死死地盯着愣在一旁的妻子,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深深地刻在心底。三岁的女儿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躲在妻子的身后,瑟瑟发抖。
陆长空自然明白李卫的意思,虽然他没有只言片语,但李卫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就如同燃烧的火焰,仿佛要将这无尽的黑夜都点燃。眼泪顺着他那如刀削般的脸颊滚落,犹如断了线的珍珠,滚入了耳蜗。夜色已深,昔日繁华的夜市此刻却如同一座死城,少有人往,没有一丝生气。
高礼祥一脸醉态,在不远处叫嚣着,声音如同夜枭的啼哭:“蝼蚁怎能撼树?不,蝼蚁怎能撼树!大理寺少卿算什么,只是家父前门的一条狗罢了!”他的身边,同僚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断地拉拽着他,终于将他拽进了马车。
最终,李卫那如铁钳般紧紧抓着陆长空衣袖的手,还是无力地垂到了石板路上,发出犹如闷雷般沉闷的响声。孟升单膝跪在李卫一侧,看着陆长空,缓缓地摇了摇头,仿佛在宣判着死刑:“五脏皆破。”
陆长空的目光再次投向李嫂,只见她一只手紧紧揪住衣服的领口,仿佛那是她最后的依靠,另一只手则牵着惊恐万分的女儿,如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身旁的竹椅如被狂风击倒一般翻倒在地,土碗也碎成了无数片,散落一地,仿佛是李嫂破碎的心。
盆里剩余的汤汁如决堤的洪水般不断流淌到路中心,过往的行人纷纷如避瘟神般跨过去。站在一旁的陈庸跨过倾倒的竹椅,俯身凑到陆长空耳边,轻声说道:“这事理应刑部管,大人不可插手。”
五年的关外生涯,死亡对于陆长空来说已如家常便饭,但此刻他的内心却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噬般难受。孟升急忙起身,挽住陆长空的手臂,试图将他扶起,而一旁的崔傲则紧紧握住腰间的佩刀,那佩刀仿佛是他愤怒的象征:“刑部那群龟孙就是高家的走狗,尾巴都快摇掉了,交给刑部,李大哥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孟升恶狠狠地瞪了崔傲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在崔傲身上烧出一个洞来,企图让崔傲停下,然而崔傲却视若无睹,他那憋得通红的圆脸就像一张大饼,气呼呼地说道:“大人,想当年你还是陪戎副尉的时候,李大哥若不是为了给我们三人挺身而出,扛下所有罪责,又怎会沦落到如今卖凉面的地步?如今,高礼祥那杂碎竟然调戏李大哥的妻子,还夺去了李大哥的性命!难道事已至此,我们就只能这样袖手旁观吗?”陈庸紧接着说道:“当年还不是因为你……”
未及陈庸言罢,不远处卫军列阵疾行而来。陆长空伸手轻拂李卫面庞,助其合眼,而后起身道:“将工作与卫军交接妥当。”孟升双手于胸前作揖示意。
“可是大人...”崔傲刚要开口却被陈庸拦了下来:“大人自有安排,你个愣子莫冲动。”崔傲顿了一下,抓了抓头,仿佛听懂了什么但又没有听懂,瞥了一眼陆长空,陆长空此时双手紧抱胸前的若有所思。
赶来的卫军统帅迎到陆长空身边奉承道:“余少卿您受惊了,凑巧给您遇上了,这等小事交给我们就行,不麻烦您老。”,此时曹统帅像极了一条听话的狗,陆长空知道,羊城到处都是高家的耳目,想必高家大少爷当街行凶之事,上面的人已经和卫军刑部打好了招呼,不然卫军不会那么快就到达。
陆长空瞅了一眼统帅,摸了摸鼻子说道:“哟,曹统帅今日步伐轻盈啊,怕不是有人踢了屁股了?”
曹统帅眼珠子打了个转,岔开话题说道:“余少卿说笑了,近日段将军身体可好啊。”这里说的段将军便是段秀山,曹统帅也曾是段将军的属下,此人贪生怕死,但又极为狡猾,一次战役中硬是在死人堆里佯死三、四个时辰一直没动,待敌军走后连夜奔袭四个时辰跑到善巨郡城门下。
回到羊城后靠着阿谀奉承,当了卫军统帅,也不得不说这老狐狸也是个人才,任职以来没少帮高礼祥去除障碍,捞了不少油水,这高礼祥就像这羊城的地主,谁要是不给他送银两,就别想在这里做生意。
陆长空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淡淡的说道:“也好,兄弟们也累了,该回去休息了,这里就就交给曹统帅了。”说着胸前作揖示意,欠了欠身子,往西城的陆府走去。
今晚本来中秋佳日,华灯初上,街头巷尾弥漫着人间烟火气息,四兄弟尽兴之后本来是要到李卫摊位上找李卫叙旧吃夜宵,没想到去晚了一步,至此与老大哥阴阳两隔,陆长空也想接管此事,将那高家公子当场就地正法,但之前就因插手刑部案件,差点被革职。
此时陆长空胸口就像是有一把烧不着又灭不了的闷火不是个滋味,回去的路上兄弟四人跟打了败仗一样垂头丧气,崔傲时不时还长长的叹口气。
但命运有些时候就是那么捉弄人,路过俏佳园的门口,四兄弟恰巧就又遇上了站在门外与官员攀谈的高礼祥,随身着华丽,看似人模狗样,实则一开口便是腹中草莽暴露,尽是些低俗粗鄙的言论,话语间谈论的好像是一个叫杜鹃的姑娘,看来今晚是要在这俏佳园过夜了。
此时陆长空突然心生一计,嘴角微微上挑,停下了脚步,对另外三人说道:“我有办法,这高祥礼不是没人敢收拾吗,要是鬼呢?”孟升三人异口同声:“全听大人安排。”陆长空微微一笑说道:“这事情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三人将耳朵凑了过来,从来不入烟花之地的陆长空、孟升跟随崔傲走进了俏佳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