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帝王,延寿,因果皆收

鎏金兽首香炉吐出第三轮蟠龙纹,白袍掌教的后襟已洇出冷汗。

鎏金蟠龙柱投下的阴影如枷锁,将他与黑袍主事笼在同一方冰裂纹青砖上。

他盯着御案上那方裂璺的歙砚,恍惚看见十年前被自己撕毁的《善行录》残页——

若早知要替帝王延寿,何苦把历代积累的功德散给治水灾民?

黑袍主事摩挲着袖中算盘,象牙珠碰出细碎声响。

契约亦可视作交易,就算在自家教派的人眼中这是可以以小博大的交易,那也得有足够的本钱才行,小也不能太小。

他刚在心底推演过千百遍:若把整个江南的赋税折算成阳寿,约莫能抵十年。

可龙椅上那位浑浊的眼珠里,分明烧着要再活五十载的贪焰。

说实话,他称量自己付不起这价格,让帝王用国家一部分疆土来支付还差不多,但怎么想帝王都不会支付这代价的吧?

“孤听闻,尔等能沟通幽冥?救起垂死老妇,让她多活了三载?”

帝王屈指叩响玉镇纸,惊得梁间燕子振翅乱飞。

“那可有为孤延寿的能耐?若是功成,孤自是以国教之位奉上。”

白袍掌教瞥见御案摊开的奏折,朱批“准建鹿台”四字正滴着血似的红。

黑袍主事稽首:“陛下真龙之气冲霄,寻常代价恐难匹配,”他袖中滑出卷暗红帛书呈上,“若以漠北三百里不毛之地为质,或能……”

“放肆!”

帝王挥袖扫落青瓷笔洗,碎瓷片正巧划破帛书,跌落在地。

白袍掌教喉结滚动。

他想起教中典籍记载,六十年前为救洪灾流民,祖师爷在神像前跪裂膝盖才求来七日晴空。

而今龙椅上这位,刚刚上位时还能称上一句励精图治,但随着年岁的增大,大肆修建宫殿,征收天下奇花异草,劳民伤财。

不谈其他,光是为修鹿台已派兵强拆了八百余户民宅——功德簿怕是翻开就要涌出怨灵。

自己又不能无中生有,怎么支付得起这份祝福所需的功德?

“陛下洪福齐天……”

黑袍主事又抢先开口,袖中算盘珠撞得噼啪响。

“陛下只需遣人借南疆虫疫炼延寿丹,代价是……”

他说着偷瞄帝王神色,却见对方浑浊眼珠里燃着癫狂的光,不由咽下“二十万生魂”改口道。

“些许瘴疠之气。”

更漏声催得人心焦,帝王的不语让空间中一时间安静下来。

“启禀陛下,若能建座通天塔镇住龙脉,取龙脉三缕为药,可兑甲子寿数。”

白袍掌教咬牙摸出龟甲,裂纹间渗出金雾。

这是禁术,需用十万黎民三年福德作抵。

但帝王的威胁在前,国教尊位的诱惑又太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哈哈哈!孤允了!”

帝王突然掷出玉镇纸。

翡翠碎裂的脆响中,屏风后转出两队持戟卫兵。

“三个月。”

他咳出血丝的痰。

“孤给你们三个月。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孤要看到金丹入喉。”

子夜惊雷劈开太极殿鸱吻,代价订立,契约已成。

三更梆子撞碎宫墙月色时,离宫而去的两派祭司在观星台狭路相逢。

白袍们捧着浸透鲜血的请愿书,黑袍们拖着装得满满当当的青铜鼎。

他们擦肩而过时,星砂流苏在云端剧烈震颤,心思繁杂的双方却无人抬头看那裂成两半的紫微星。

白袍掌教将朱砂混入金粉,在鹿台地基刻满咒纹。

每道符咒生效,就有流民在徭役中咽气,魂灵被炼成勾连龙脉的灯油。

黑袍主事更狠,他把疆域图铺在祭坛,割破十二州地脉虚影。

当南疆边关狼烟窜起时,烽火化作锁链缠上帝王命数。

重阳节那日,帝王在丹房咽下猩红药丸。

白袍们捧着突然充盈的功德箱狂喜,没看见箱底渗出黑血;

黑袍们摸着暴涨的契约卷轴大笑,未察觉文书边沿生出倒刺。

他们对着皓月碰杯时,北斗勺柄悄然调转方向。

五年后寒食节,钦天监的浑天仪突然崩裂。

南疆虫疫随商队蔓延至中原,漠北三百里焦土生出食人沙暴。

更诡异的是帝王新修的鹿台,檐角铜铃无风自鸣时,总有青壮男子离奇暴毙。

白袍祭司们捧着出现裂痕的功德碑,发现上面记录的善行正在消失;

黑袍的典当行则挤满典儿卖女的百姓,血契文书多到要用马车拉。

霜降那日,钦天监发现星图全乱了。

边疆的流民们汇聚成洪流撞开宫门,帝王暴跳如雷又无力回天,终是瘫在龙椅上咽下最后一口气。

两个教派成功为帝王延长了五十年的寿命,但代价却是整个王朝的末路,那所谓的报酬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我枕着新摘的星屑打哈欠,云镜里映出的烽火比元宵灯会还热闹。

白袍的功德碑成了义军磨刀石,黑袍的典当行化作粮仓。

倒是那尊被改成招财猫的神像,正在废墟里笑得慈悲。

吊床突然晃得厉害,原是云貔貅在啃噬新朝的因果线。

它肚皮上的太极纹又亮了几分,这回吞的是帝王死前攥着的半粒丹药。

瓦当上最后一块阴阳鱼坠地时,我翻了个身。

某个流民正用血契文书引火,火光里浮现我当年写的“等价交换”四字,很快在哔剥声里碎成青烟。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新帝登基的爆竹声,总比祈愿的碎碎念悦耳得多。

换句话说,因果皆收,我,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