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凝露滴漏了三更时,铁马重蹄踏破了细雨夜。
高季兴正坐在荆南节度使府内金座之上,手指摩挲着后梁使者掷来的鎏金奏疏。
那奏疏之上“江陵劫帅”四个大字随着烛光肆意摆动。
“高节帅真是好手段!”后梁使臣面容阴沉,目间波光流转好似蛇信。
“呵呵,王使君息怒!这其中有误会,定是那杨行密为了挑拨离间谋划了此事。”高季兴讪笑道。
“误会?!那你看看这是什么?”那王使君瞪大了那双小眼,随后从袖中拿出一册竹节扔向高季兴。
高季兴拿起一看,额头青筋暴露,后背生出阵阵寒意。
册中将劫掠计划乃至分赃比例都记录的事无巨细。
这字高季兴再熟悉不过,正是庶子高崇左的字。
怎么会?!高季兴心中疑虑,自己的儿子什么性格他怎会不知。高崇左品行端正,才能出众。自己将部分水军交由他掌管正是看重他的能力和人品。
悄然间,高季兴眼角瞥见嫡长子藏在梁柱后的半片织锦袍角,喉头腥甜翻涌。
“好个狼崽子..”高季兴从满嘴咬紧铜牙中蹦出几个字。
他目光紧锁王使君,好似要靠从尸山血海中搏出来的煞气吓退眼前这阉人。
空旷的殿上两人视线交织,王使君阴冷的目光好似冬日的飞雪点点飘落在高季兴身上。
寂静在殿中蔓延,半晌过后,高季兴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缓缓闭上双眼,像是在做一个艰难又无奈的决定。
“王使君...这确实是我部水军统帅的调令。我现在就命人将他带到殿上,任您处置。”高季兴说罢一挥手,立于两侧的侍卫心领神会走出大殿。
地上的影子随着月亮的移动不断偏移,高季兴额头上的冷汗不断漫出直到淡淡的月色里传来一声声呼喊,他严肃的脸上漏出一丝不忍。
“你们要干什么?!”
“少将军,你莫要反抗!等到殿上跟节帅把话说清楚。”
王使君听到声音扭头朝殿门看去,只见一年轻人身着寝衣披头散发被押到殿上。他脸上惊慌,眼中带着迷茫。
高崇左看到高堂之上表情冷峻的高季兴,又瞥见旁边手持梁国符节的使臣,瞬间联想到前几日部下未经许可抢夺长江货船的事,一股凉意从心底油然而生。
“父...”
“住嘴!”还未等他开口,高季兴怒喝道。
“竖子安敢私调军队劫掠商船!!”高季兴陡然起身,搬出腰间宝剑指着身侧的白虎屏风。
高崇左怔怔看着暴怒的高季兴,“噗通”一声跪下,心中憋着诸多话语,嘴却好似水泥封住一般说不得。
獬豸香炉喷出阵阵浓烟围绕在高崇左惊愕的脸上。
“定是有人冤枉我!”高崇左惊慌地摸了摸怀中银鱼错调兵符,此物是他独有,如今确确实实在他怀里。可他殊不知还有一枚银鱼符此刻正在藏于梁后的高从诲身上。
高从诲目光冷冽,阴鸷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梁柱阴影如墨,浸透了高从诲的面容。他指腹摩挲着怀中那枚真正的银鱼符,冰冷的鳞纹硌在掌心,仿佛一条蛰伏的毒蛇。这枚鱼符是他命人仿制的赝品,连错银的纹路都与真品分毫不差。
忽然间一阵穿堂风掠过殿中,将摇曳的烛光撕的粉碎。梁上悬挂的风铃被吹的叮当作响,高崇左猛然一惊抬起头望向殿上。
只见那烛光倒映的墙上有一只卧虎符纹的影子,高崇左不会认错,那形状他太熟悉了,正是他大哥高从诲随身佩戴的鎏金卧虎玉符。
高崇左眼光流转,心中已了然一切。怪不得你整日来返于水军营寨,怪不得你动辄赏赐水军士卒。我以为你只要这节度使之位,谁成想你还要我的命。
“父帅...惩治我之前能将大哥叫出来吗?我有些话想当面跟他说。”高崇左强忍心中悲愤开口道。
“你大哥?!”高季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去归州征收盐税了,就算他替你说情也免不了你的死罪!”
高崇左听罢面容狰狞随后大笑起来说道:
“哈....哈哈哈!他不是...就在那柱子后面吗?父亲早已了然一切了吧?!”
高季兴闻言色变,台下的王使君也是一怔,转头看向那梁柱后。
“混账!胡说什么?王使君,这孽子交由您处置,这件事还请皇帝陛下恕罪,我已命人备好金银联同之前劫掠的蜀锦、丝绸等货物一并奉上。”高季兴脸上慌张与愤怒交织,仿佛被人抓住了软肋。
王使君面容阴沉似水,这种事情他只需要抓个替罪羊就行,至于谁来当这个替罪羊那是高家的家事。
“高节帅好自为之,来人把他带走!”王使君嘶哑的声音仿佛一道催命符,不断地往高崇左靠近。
“父亲?!父亲!孩儿做错了什么?我冤枉啊?”
还未等话说完,两道铁链好似蟒蛇般灵活地缠上了他的脖颈。
两名铁甲卫士好似拖一只死狗一般将高崇左往外拖去。
“不...要!”高崇左双手狠狠抓着铁链,使出浑身解数挣扎。
忽的一声剑鸣,高崇左抽出袖中短剑,伴着脸上一抹惨笑朝着脖颈刺去。
“明弼!!”台上的高季兴大惊,冲下台阶可是为时已晚。
短剑划过脖颈,两侧卫士松开铁链,高崇左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一块紫色玉佩从他怀中滑落,潺潺的血流将紫色的玉佩覆盖,一同滑落的还有一个不甘的生命。
“复生不愿再入公侯家!”倒在血泊当中的高崇左呢喃道。
高季兴瘫坐在血泊之中,想要扶起那具早已没了生气的身体,那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啊。
此刻的他,早已没了力气起身,只能缓缓抬起眼皮,目光空洞地望向房顶。恍惚间,他仿佛看到北斗七星在眼前闪烁,那星光温柔又遥远。
“真美啊……”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悔恨,在这寂静的大殿里,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