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05年夏,大唐岭南交州附近。
这瓢泼的大雨下起来没完,活像是天上漏了个大洞那瑶池的水顺着洞淌了下来。交州附近的乌山此时正笼罩浓浓烟雨之中,似一团模糊的墨渍。李河踩着深深的水洼,顶着屋檐下倾泻的水瀑,端着一盆正冒着热水的水盆冲进堂屋里,里屋中的烛火随着屋外的风摇曳着,似乎下一秒就要熄灭了。
“王妈妈,热水好了!”
李河朝着门帘后的里屋中的人喊了一声,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妪闻声掀开了门帘,面露愁色的看着李河道:“把这盆水倒了去,再烧些来。你媳妇这胎不太正,我得好好给她顺一顺。”
“哎!好,我这就去!”李河接过稳婆手中正冒着血腥气的脏水盆欲要直接倒在门口,王妈妈看到啧了一声,厉声呵斥道:“傻小子,倒远些!莫污了门神!”
正纠结着将这污血水倒于何处,李河突然瞧见了门前的那条正翻涌着水花的大河。犹豫了片刻后,冒着雨将这血水尽数倒入了门前的澜河中。待他拎着木盆回到院里时,又听见了媳妇儿的痛呼声,心痛的摇了摇头,立马又去柴房继续烧水去了。
柴房里,正烧的通红的灶膛内,火苗“咔吧咔吧”的跳动着。李河一边往灶膛里甜着柴火,一边倚在旁边的土墙上期盼天上的神仙能保佑自己的妻子,平安生下孩子。他疲惫的面庞上,一双黝黑的眸子渐渐合了起来。许是这炉火太过温暖,又或许是连日的操劳和紧张让他疲惫不堪。他竟合眼打起了盹儿来。
一旁的堂屋内,门帘后的竹床上,面色惨白的李氏正虚弱不堪的躺在床边,有气无力的低声呻吟着。持续的阵痛早已耗尽了她的气力,再加上已经半日没有进过米食,此刻的李氏几近昏厥。王妈妈一边给她揉着肚子,一边急的骂骂咧咧。
“哎哟,李河这臭小子烧个水怎么还不过来。我那蓖麻子还得让他去捣嘞!”
忽然一阵阴风吹来,伴随着浓烈的鱼腥气传进了里屋内。王妈妈转身看去,在那门帘下依稀可以看到一个细长的身影正站在帘子外。她只道是李河那浑小子烧了水来,竟不知开个口,叫她出去拿。
“你小子,来了也不.......”
王妈妈掀开门帘的手僵持在半空,嘴巴也忘记了合上,一双耷拉着眼皮的眼睛此刻正瞪的通圆。她甚至连后面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喉咙便已经发出了“咕噜咕噜”的气泡声音,一道血珠柱似泉眼般从她的喉间喷射而出,喷溅在帘子上、墙壁上.....
一只生着透明蹼膜的弯刀般的黑色利爪正擒着她的脖子,另一只利爪则掏向了她的腹部。浓烈的血腥味和鱼腥气唤醒了方才昏迷过去的李氏,她艰难的扭头看向王妈妈的身影,只听“砰”的一声沉重的声响,王妈妈的身子便绵软无力的倒在了地上。“轰隆”一声雷响,借着窗外紫色闪电发出的短瞬强光,她看见那门前站着的竟是一个正捧着血淋淋的肝脏大快朵颐的怪物。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里屋响起,李河忽的从梦中惊醒了过来。他好像是听到了媳妇的惨叫声,顾不得锅中正翻腾的热水,一骨碌身子径直跑向了堂屋内。他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屋子,眼前的景象差点吓得他魂飞魄散。那王妈妈此刻正仰面瞠目的倒在堂屋地上,脖颈上几个龙眼大小的血窟窿正“汩汩”的往外冒着血。而她的腹部似被掏空了,各种血淋淋的东西散落在她的身边,骇人至极。他朝屋内看去,瞧见一个长着长长的尖刺尾巴的怪物正站在他媳妇的旁边,伸出爪子朝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探去。
“离我媳妇远点!”李河一边说着,一边抄起门后的鱼叉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朝那怪物的后背刺去。只听见“哐当”一声脆响,那鱼叉竟从中间被震断了开来。而反观那怪物,竟是毫发无损。那河妖低吼一声,转过了身来。正举着半截木棍的李河呆呆的怔在原地。那河妖金黄色的眼珠中一双似蛇瞳般的黑色瞳孔正骨碌碌的盯着李河,它全身黏糊糊的透明黏液正滴答滴答的落在地面上,锋利似刀刃般的深绿色鳞片上夹着一条条海草。它的身形与人类一般,却比人类高出些许。四肢虽然纤细却十分健硕,背部的长尾上一道道尖利的小刺在此刻炸开,锋利冒着寒光的犬齿全部裸露了出来。龇着牙对面前之人怒吼了一声。似乎在说,人类,你惹怒我了,我要给你点颜色瞧瞧。
它一爪拍在了李河的胸脯上,李河连人带棍直挺挺的飞了出去,“扑通”一声撞在了身后不远处的墙壁上。“噗——!!!咳咳~~”李河吐了一口热血,他感觉胸腔里的肋骨似乎断了几根,一吸气就扎心的疼痛。他扶着墙壁,努力站起来,踉踉跄跄的又走到那怪物的身旁,一把抱在了那河妖的身上。河妖的鳞片十分黏滑,而且就像小刀一般锋利,李河感觉自己的胳膊和胸口的血肉都被深深的割裂开来。迅猛巨大的疼痛险些让他昏死过去,但是自己的媳妇和孩子还在面前,自己可不能倒下。“吼——!!!”河妖又是一声巨吼,一个震身,直接将李河弹飞了出去。它见李河这次根本站不起来了,这才满眼兴奋的伸出爪子探向那肚子去。
黑色的利爪爪尖似弯刀一般伸向李氏的肚皮,李氏感觉肚子一痛,想要挣扎着往后退去,可是挣脱了半天竟未挪到一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尖爪没入腹中,她痛苦的哀叫着,屋外漫天的暴雨似在迎合着她的泪水,下的更加汹涌了。
“闭上眼睛!”一道清脆有力的声音从屋外传入,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一道耀眼的金光便已经在屋内炸开了来。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李河被这金光刺的猛然闭上双眼,他只觉口中似被人塞了一粒丹药般,苦涩的药味顺着口腔在喉咙了蔓延开来,周身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不少。他闭着眼呆呆的笑了,他知道定是天师来了。
屋内一阵激烈的金器碰撞的清脆声响起,待金光逐渐褪去后,李河才敢睁开了眼睛。一位身着杏黄襦裙的少女正站在自己的面前,背对着她。而在她面前的半空中正悬着一柄散着金色光芒的毛笔,毛笔的笔杆上雕着神秘的图案,那图案中流动着金色溢彩,笔端的笔毛上呈现的金光更是耀眼,就像....就像天上的太阳般耀眼。李河正想着,忽听那少女再次开口道:
“水经注中曾有言:水中有物,若三四岁小儿,鳞甲如鲤,射之不可入,属蛟螭之类。”少女一边说着那金笔的笔尖也不停的转动在一本泛黄的书籍上,金笔散出的光线将那河妖禁锢在其中,宛若金丝鸟笼一般。“你有龙族血脉,却贪食妇人胞衣以此修炼邪法,当真是不思进取!”
那怪物低吼着用坚硬的头部不断撞击着那金光变幻的牢笼,即便是撞的头破血流,那牢笼依旧是坚不可摧。它似乎泄了气,一双利爪在地上不断地磨搓着,似乎想要打个地洞逃出去。“当真是野兽,修炼了这么多年,也没长点灵智。”那怪物听懂了少女的话,气急败坏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举着利爪朝其咆哮着,喉咙里不断发出气泡般的咕噜咕噜声,身上的鳞片下像是在涌动着什么东西,一条条黑色的蠕动的金线蚂蟥似雨点般从它身体中抖落出来,纷纷朝着金光边缘靠去。“聒噪!还恶心!”少女口中掐起仙诀,金笔陡然一动,怪物周身的金光突然缩拢了来。只听一声惨叫后,那遍地的吸血虫和河妖都没了动静,地上只留下一片片火焰烧过的黑色印记和河妖黑黢黢的尸身。
少女走至床前,在身侧的小布包中翻找着什么,随后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意将手中捏着的一粒小小的红色丹丸送入了昏死过去的李氏口中。李氏立即轻哼一声,似清醒了过来。她款款走至李河的身边,蹲下身子。“你赶紧去请你这村落里有生产经验的妇人来助你媳妇生产,至于那河妖的尸身我便不收走了,你明早去报官便可,还能领点赏银给你媳妇买点补品。”
“哎!我知道了。”李河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面前这位宛若天仙下凡的少女。下一秒那少女竟化作一团金光在自己眼前消失了,他忙不迭的站起身连夜唤醒了村里所有生过娃娃的村妇,众人半信半疑的听着他的话随他到了家中,不禁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乖乖,竟还真的有河妖嘞。
大雨在清晨时终于停了下来,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照射在泥泞不堪的水洼中,折射的亮光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林安阳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打了个哈欠,她膝间放着的《妖鉴》书页间新添的图画,正是昨夜那张口嘶吼的河妖模样。河妖图像的旁边用娟秀的字体注疏道:“蛟螭之属,嗜产秽,长尾,鳞甲坚硬不可破,见则邑有大产厄。然其目可入药,对瞽症有奇效。”
最后一笔落罢,身下的竹屋里霎时响起一阵嘹亮的啼哭声,她合上《妖鉴》,在晨光中静静地坐着,听着这初生的哭声,嘴角擒起一抹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