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瘦长汉子如长蛇般蜿蜒至树荫下,背脊甫触树干便颓然委顿,却仍强提中气嘶声道:“若非尔等施诡计...适才那招'赤磷断玉'必可...”
“可甚么?可替胖爷削个果儿?”张胖子一声长笑,掌中银旗破空而下,“嗤”地插入那汉子裆下三寸处。旗面猎猎作响,兜头盖脸罩将下来,直教那厮呛得连连咳嗽。“自古兵者诡道,试炼规矩里可曾禁用药石?”
刀疤汉子面如重枣,额角青筋暴起,偏生胸口气血翻涌,半晌迸不出半句整话。
项尘忍俊不禁,青锋剑鞘一抖,银旗应声而起。此番连夺开阳峰三面银旗,又得天枢弟子一面,端的是大有斩获。当下招呼张、七二人,“速离是非之地,方才金铁交鸣之声,恐已惊动左近试炼同门。“
三人方掠出十丈开外,忽闻身后传来断金裂帛般的怒吼。
“竖子尔敢!”
张胖子足下不停,反手撮唇作啸,“师兄息怒!这醉鬼散须得一个时辰方解,林中虎啸猿啼,莫要引来豺狼虎豹……届时化作冤魂厉鬼,可怨不得你胖爷……”余音袅袅间,三人早已隐入苍翠松涛之中。
夜色渐沉,三人觅得山坳一处避风所在。项尘削来枯枝败叶,将篝火压得低低,生怕显露了踪迹,青烟贴着地皮蜿蜒,倒似条蛰伏的灰蛇。
小七提着三只肥兔转出松林,襟袖犹带寒露,忽将兔儿往青石上一掷,盯着项尘笑道:“项木头,白日里那手“邢台立碑”使得好生俊俏,倒像是苦练了数载的架势。莫非那问剑石果真年久失修,还是……”他忽然欺近半步,眸中星火跳动,“你这木头疙瘩竟是个深藏不露的?”
项尘心头微凛,乾坤九遁乃易三秋秘授,此刻若露端倪,只怕要惹出无数风波,当下朗声笑道:“生死之际,不过侥幸罢了。”
小七双眉斜挑,欲要再言,却见张胖子油津胖手在衣袍上一抹,忽地抚掌大笑,“昔年家师坐忘终南时曾有言,《南华经》中‘悬解桎梏'之说,与武学中‘置诸死地而后生'的妙理暗合。若是生死关头,膻中穴少阳真气如黄河决堤,便是三流武夫也能陡增十年功力......”
话音未落,小七已笑岔了气,险些跌入火堆,“就你那赤脚郎中师父?”
“休得胡言!”张胖子将烤兔往篝火里一插,油星四溅,“胖爷的师尊,可是终南山悬壶济世的医圣晏清源!便是这天下六大派掌门见了,亦要敬让三分!”
小七强忍笑意,指着张胖子浑圆肚皮,“晏老前辈要是知道徒子徒孙里出了你这般福相人物,怕是要掀翻丹炉,踏碎凌霄不可!”
“好你个小七,胖爷这叫丰满?”张胖子两眼瞪如铜铃,“你去打听打听,姑苏城里谁人不晓,胖爷这般珠圆玉润的品貌最讨姑娘欢心……”话未说完,自己倒先破了功,扑哧笑出声来。
二人笑闹声惊起寒鸦数只,项尘忙以剑鞘轻叩青石,“莫要喧哗!若惊动了内门师兄...”
夜风愈劲,松涛如怒,二人相视缩了缩脖子,各自讪讪归座,临了还不忘扮个鬼脸。松枝在篝火中毕剥作响,火星随风腾起,倒似白日里那刀疤汉子手中火云剑光。
待酒足饭饱,篝火渐黯,项尘自怀中取出两卷帛书,正是《钧天律》与《炽瞳斩》,他借着残焰细观,但见到后者所绘的七式火云剑招,掌心不觉渗出冷汗——白昼那刀疤脸,剑法法刚猛无俦,焰气灼人肌骨,若不是仗着“醉鬼散”奇效,只怕早已伤在那招“燎原七式”之下。
“我的“钧天律”第二重御衡境虽成,剑招却始终未能融会贯通……”项尘以剑尖在地上划出道道深痕。“江湖中人将招式与内力比作舟楫与水势,缺一不可。武学之道,招式如舟,内力似水。无水则舟楫空悬,无舟则水势空流。”
念及此处,他当即盘膝而坐,将两卷帛书在膝头铺开。月光洒落处,剑路图纹竟似活物,在纸上流转如焰。
左卷《钧天律》六重境界森严如律:
镇岳境三式,刑台立碑、千山横断、镇岳磐渊。
御衡境三式,律尺量天、罪己画牢、衡门三问。
定疆境三式,界河分疆、烽燧破锁、瓮城决川。
肃法境三式,铡龙撼岳、枷风锁云、刑过裁锋。
奉天境三式,冕旒蔽日、鼎镇八荒、诏敕山河。
无狱境三式,刑不上道、画地为典、钧天无讼。
右卷《炽瞳斩》六重境界炽烈如焚:
灼目境三式,赤磷断玉、流火三叠、回风炽羽。
焚风境三式,燐目观微、燎原七式、烬羽千星。
熔狱境三式,地火崩山、熔金缚影、沸血封针。
烬灭境三式,残灰遁影、寂灭无痕、烬里藏锋。
炽天境三式,落日熔金、空山熔云、炽心通明。
终烬境三式,归墟无形、枯荣劫火、炽瞳无相。
月华漫过虬枝,在青石上淌成一片霜色。项尘青衫磊落,独立苍松之下,眉峰微蹙,望着掌中吞吐不定的剑气若有所思。
《钧天律》法度森严,气象端凝,恰似庙堂之上群臣肃立;《炽瞳斩》却如大漠孤烟,桀骜难驯,每每催动时丹田似有火蛟翻腾。
昨日借乾坤九遁秘术将两股真气接引,虽隐隐有交融之势,却总似隔着一层薄纱,难窥真容。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东首老槐下忽起闷雷之声,原是张胖子四仰八叉卧于树根,油亮兔腿犹在嘴边,鼾声震得落叶簌簌。
西首空地却是人影飘忽,但见小七身形如风中青竹,枯枝作剑竟激出三簇赤芒,恰似火鸦逐日,正是流火三叠的杀招。不过一日功夫,这少年竟已悟得三分剑意,想来日间与瘦高个的生死相搏,倒成了最好的磨剑石。
“小七!”项尘凝望片刻,忽然清啸一声,“且看我这招“邢台立碑”可接的住你那三叠火!”
小七收势而立,反手抹去鼻尖汗珠,笑骂道:“项木头,仔细了,莫教流火烧了腚!”话音未落,身形已化作赤色流虹,枯枝过处隐隐挟带风雷之声。
项尘随手折下段松枝,足尖轻点青石纵身而上。两人霎时斗作一团,时而如双鹤戏水般轻盈曼妙,时而又似虎豹相搏杀气纵横,搅得满林月色碎作万点银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