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红叶书屋(5)

红叶书屋。

淡淡春愁,在那个年代,在周红叶的这个年龄意味着什么?虽然还远远说不上是面临了晚婚,但也叫一个姑娘有些徬徨了。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经不起折腾的,在百年人生这个过程中,回首往事,也不过是弹指一瞬。

十九到二十四岁之间,是人生的最佳婚龄阶段,既是传统文化中约定俗成的产物,也是自然选择中的最优选择,它是符合人体生理科学也适应传统文化要求的。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个人的最佳婚龄期总是如昙花一现。把握不好,就是眨眼之间就过去了。二十四岁,就是一个人从青涩己经过渡到了成熟的分水岭。

周红叶今年二十二岁,虽然还没有走到惶恐滩头说惶恐的时候,内心里也是波涛汹涌的。不要看她的表象吧,如果今年再空耗下去,就距离零丁洋里叹零丁不远了。

摽有梅,其实三兮,周红叶择偶的选择面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增加,将会越来越狭窄,那怕她曾经很是用心地开书屋,努力扩大社交圈,只要把握不住机会,就会走向无奈的结局。要知道同龄的女孩们,一年年的都在减少,都在走进婚姻的殿堂,那个也不愿意剩下来。昨天,在她的书屋里,她和冯吉祥,杨小杨说过的那些委婉的话,并非没有目的,她就是要叫他们用心倾听,用心感受。

谁是我的新郎?我是谁的新娘?你能听懂周红叶的心声么?光顾书屋的青年,都有可能是她潜在的恋人,但事实上并非每个青年都有资格。

人总是在某种模糊的标准下选择着,而后又在选择中,在权衡利弊下迷失,继而就是长长的迷茫和自我困惑。

昨天,冯吉祥和杨小杨的突然光顾,不管他们觉察到没有,事实上是他们又一次点燃了周红叶内心的希望。当然,假如这两个青年都是婚配过的青年,或者是无意的青年,是不会让周红叶内心起波澜的。无论男女,都天然有一种识别他人的能力,己婚和未婚人的态度总是不大会一样,即使异性相吸,也有错误吸引,但恋爱着,总是有能力想办法甄别出来。

当然,不能包括社会上那些高级的,骗财又骗色的,伪装得特别高明的骗子。

周红叶的心扉是为冯吉祥裂开了一条缝隙,冯吉祥,是你的外貌,语言艺术,气质,终合形成的印象产生的吸引力所致的结果。当然,如果你的态度,没有表明白些什么,周红叶也是不会盲目的脉脉地迎合你的。

可是,冯吉祥,你真的能够说清楚,周红叶那颗心灵里是怎样一个动态的世界么?未必。昨天,在一杯茶水之前,周红叶确实依据你的表现,为你徐徐展现了那个微见寂寞的内心世界,就看你如何去把握,去开恳,去栽下爱情的种子了。

当然,你冯吉祥也感觉到了,周红叶那条心扉上的缝隙,并不止是仅仅允许你一个人通过,也是允许杨小杨通过的,使你不爽,使你感觉到了可能会形成潜在的威胁。可是,你的感觉,是不是仅仅发自于自私发自于排他心里?虽然这也是正常心态,也无可厚非。

可是,冯吉祥,你了解杨小扬么?你,不了解,你们才仅仅是走到一起来不几天的伙伴,你只是得意于盲目的自信,高估着自己的精彩语言艺术,未必就不是一种可怕的肤浅。攻于心机,攻于算计,终究会自己吃了自己的苦头,怨不得别人。

杨小杨的别具一格的风彩,客观地说,现实地说,对周红叶是产生了一定程度的诱惑力,但在昨天,随着清聊内容的广泛展开,周红叶很快就意识到了,杨小杨展现给她的其实可能只是一种县有魅力的仅供她赏识的男人风彩,可能并不确定真正具有爱慕的意义。

杨小杨的收放自如,行云流水,亦正亦邪,可奔放,可收敛,都似乎说明着一些什么,没有点滴的造作之态,就是他真实的生活态度,他似乎就不像个寻找对象的男人了,当然偶尔也会有些幽默的貌似撩拨的语言,却终归显得云山雾罩,扑朔迷离,似乎不具有什么实质性,想落实在什么地方。周红叶就是疏理不出这个男青年的真正用心来了。

倘若此时,周红叶还是前世的荷花仙子,她就会知道,昨天出现在她眼前的杨小杨,便正是她前世暗恋上的那个北山寺神仙,正是那个在晚霞河边垂钓戏鱼的青年。

但是,他们双方的今生今世,必须在这滚滚红尘,来一场捉猫猫的游戏,必须得经历该经历的人生过程,当下就像开盲盒,突然被打开的盲盒里边,究竟装着的是谁的情缘,谁也说不好,他们双方必须在这一世试探,碰撞,甄别,磨合,才能将对方最后确认,挑选出来。

然而,在这个试探,碰撞,磨合,甄别的过程中,双方也都可能因为来自人间方方面面的诱惑,错误的判断和不够慎重的错误社交,而造成双方的失之交臂,从而导致今生缘尽,转身天涯,再不相逢,毁灭掉这一世的情缘。

前尘,朱家庄村外,晚霞河边,垂钓的北山寺寄宿神仙青年,将一根钓丝抛入水中,便再也不管水中的鱼儿上不上他的钓钩了,连一点诱饵都不会投放,那就是那个神仙青年的人生态度,荷花仙子喜欢上的就是对方的优雅,洒脱,没有任何的算计行为。

一场幸福的婚姻,岂能凭算计捞到手里!钓不钓鱼,钓什么鱼,什么鱼愿意上钓,一场婚恋中,北山寺神仙的态度就是,你认可我么?如果认可,请你前来,咱们好好谈。如果不认可,请你离开,咱们不是有缘人,互不相扰。

北山寺神仙哥哥,是知道晚霞河里,有太多修行成了正果的荷花仙子的,当然,晚霞河里的荷花仙子妹妹们,也都是知道他是修成正果的神仙。神仙爱慕神仙,他们也想要一场热烈的恋情,也想要一世的婚姻,他们也深爱滚滚的红尘,也想要一世人间的人生。要不然,他们一直做他们无边逍遥无边自在的神仙好了,还谈个什么恋爱,结个什么缘分!

是的,北山寺神仙哥哥,压根儿钓的就不是鱼,压根儿就是戏鱼为乐,展现出他的风彩来,展现给荷花仙子们看的,他深知道荷花仙子们,修炼,修练,修炼,要的也不是一世神仙,而也和他一样,修成了正果,就是修成了怎么去人间做个周正的人,要的也是有趣的人类的一世姻缘。

今天,周红叶一如既往,把书客们服务得开开心心,有买了书就走的,也有留在书屋里认真看杂志的,随心。周红叶站在书屋的窗前,心里若有所思,昨天三矿上的那两个青年,今天还会不会过来?他们会不会只是打个水漂漂,从此不见?周红叶转念又想,自我否定了那个念头,不会,她不会看错他们的态度,那就是暗恋,他们一定会到来的,只是说不准时间。

己经又有好久了,没有几个青年是周红叶愿意和他们谈的。太多的社会青年,经过观察试探,都不是周红叶想要的人。千人千面,不是说那个青年就都有毛病,有明摆着问题的青年,周红叶从开始就把他们排斥了,看不出问题来的青年,却又叫她喜欢不起来。

一直到昨天,冯吉祥和杨小杨的同时出现,老天爷似乎一送就给她送到眼前一对来可以试着接触的人,这两个青年各有千秋,身上都有她喜欢的特质。因此上周红叶又动了情心。

这之前,周红叶只认真的动过一会心,那就是三年前书屋开张不久,一个叫文迎瑞的青年,就首次让她深深喜欢上了。可惜,一场春梦短,悲喜阴阳心。

周红叶想到这里,就回到了自己那张书桌前,那里也是她书屋里的柜台,是只许她占用的,任何人走到那儿,只能完成支付,是不可以站在那里和她长篇大论聊天的。

周红叶打开抽屉,取出文迎瑞留下来的笔记,又翻看起来,那是一段值得永远珍惜的青春历史,却不是一场缠缠绵绵的人间情恋,纯真,纯粹,纯美,因为那场短暂的情恋就没有走到必须接触物质层面的程度,就不幸夭折了,留给了周红叶一片深深的遗憾。周红叶打开笔记本的第一页,是文迎瑞写在上面的第一首小诗,字迹庄正,洒脱,仿佛每一个汉字都拥有一个飘逸的灵魂,赏心悦目。

听说你知道三生石在那里

知道我留下了脚印

知道我寻找过你

等待过你

给你写下过情书

可你来了人间

要我在滚滚红尘茫茫人海

寻找

在红叶书屋里

我终于嗅到你

不一样的胭脂味

我说,桃花开啦

读着这首题为《桃花开了》的小诗,周红叶的心事又回到了那个春天。那天,有一个青年独自走进她的书屋,看到七八个书客坐在书屋里看书喝茶,眼前一亮,很是惊喜,顺口就说了一句,居然还有这么好的地方,我怎么没有早发现啊。

这个青年就是文迎瑞,第一次光顾红叶书屋,一个人也不认识,真不知道他的那句话是对谁说的。反正周红叶没有看到他的第一眼是落在她身上的,要知道当时她就坐在迎门的书桌柜台前。

周红叶是想和文迎瑞打招呼的,可是这个人径直就走到书架前了,旁若无人,只顾选起书来。周红叶只好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文迎瑞选了两本杂志,也没有注意到谁是书屋的老板,嘴里却嚷嚷着问,那个是要钱的,说话。目光却看向了那一排排书桌那边的书客,很显然,他以为书屋的老板,应该就是那些书客里的某一人。

周红叶就微笑起来,说,你是要买书么?过来吧。文迎瑞这才扭回身来,才看到了周红叶,就笑了,说,你就是老板?这么大个姑娘,我走进来时居然沒有看见,目中无人了,目中无人了。

周红叶马上就被这个青年特别的快乐情绪感染了。是的,走进书屋里的书客来,多半都是朝气蓬勃的青年。初次相见,怎么样说话的都有,但还没有一个例外,不想多看她几眼。油嘴滑舌的,当然会兴奋地夸赞周红叶的美丽,不善言辞的,眼晴里也会放射出惊艳的光芒。可这个文迎瑞,却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现,说了句这么大个姑娘,还没有带出来一个形容词。

周红叶不会忘记,文迎瑞买下了书就离开了红叶书屋,没有再说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一点的拖泥带水,真的就仿佛水面上突然起了一个涟漪,又迅速消失了。

文迎瑞的诗歌,当然不是从那天开始就写下的。周红叶和文迎瑞的恋爱,从开始根本就看不出有什么迹象,一直到一个月后,文迎瑞似乎才有了感觉,才开始写诗歌了。

周红叶第二次见到文迎瑞的时候,己经过去了一周。也就是说,是在一周之后,文迎瑞才第二次来到红叶书屋。那天周红叶和周村一矿的几个青年聊着天,说得热热闹闹的,那种熟悉的程度,谁看一眼都能想到。

文迎瑞走进来,脸上带着笑意,迎门设置的书桌柜台前,却没有周红叶。文迎瑞张望了一下书客们看书的地方,一排排的书桌前后,都是看书的青年,原来周红叶在他们中间。一矿的那三四个青年,谁手里都握着一本书,却没有一个是看着书的,绿叶衬红花一般,围着周红叶说笑。

文迎瑞神采奕奕,目光炯炯,说,啊哟,上课了,老师好,同学们好。

文迎瑞说得一书屋的人都抬眼看起他来。这是一个即兴的调侃,一个形象的比喻,文迎瑞把周红叶当作了上课的老师,把看书的书客当作了听课的学生。但是,却没有人发笑,气氛可就尴尬了。也是,又没有谁认识他,怎么可能笑起来,没把他当神经病人看,就不错了。文迎瑞却一点也不会觉得尴尬,走到书架前。

周红叶就带着微笑走过来,说,你是要买书?还是要看书?文迎瑞说,你希望我是在这里看书?还是希望我买了书就走?

这话说得,漂亮。

周红叶笑说,这个我就不能做你的主了,你随意吧。文迎瑞说,那好,我也挑一本,就在这里看,你给我上杯好茶水来。

说过了,文迎瑞己选出书来,是一本故事会,随意找一个地方坐下,周红叶就端上茶水来。文迎瑞好像己经看到故事里去了,居然连眼都没有抬一下,说,放在这里吧。他这是把服务他的周红叶真当丫鬟使用了。

周红叶站在文迎瑞眼前,并没有马上把捧着的茶水放在桌上,她对这个人有些上心了,观察着他,脸上含着笑。

文迎瑞依然埋头在故事会里,周红叶看不出来这个人是装模作样的,是吊她胃口的,看到眼里的是,这个人真的是在用心看书,心无旁骛。

周红叶说,你的茶水。文迎瑞说,好,谢谢。周红叶说,不用谢,这是我的工作。文迎瑞说,那天,你也给我找下这份工作吧,我也当回服务员,侍候侍候你们,咱们就公平了。

这可就有意思了,原来这个人不是傲慢,是天然的就这种态度,周红叶有了想和他聊聊的欲望。这又是一个类型的男人,不,不是一个类型,是这人独有的风彩。

周红叶笑说,我记得你上次买走的是女友和知音,各买了一本,这就看完了?文迎瑞这才和她对视上了,微笑说,书太薄,经不起翻阅的,一晚上一本,就看完了。你的心肌这么好,每天这么多的书客,你都能记下来谁买了什么书走的,了不得。

周红叶这才坐在了对面,笑说,也不是。坐在这里的都是看书的,也不买,看上半天,出个一块两块钱的费用就走了。买书的一般在这里坐不下来,顶多翻几页,浏览个大概,也走了。

文迎瑞似乎这才来了兴趣,说,我有点想不明白,要说长篇大部头吧,不想买,天天来这里看,也说得过去。可这些杂志,我们在这里看完了,给你出个一块两块钱的,都不买了,还不都积存在书屋里,你还怎么赚钱?

周红叶说,不碍事,一本杂志订价也就四五块钱,有三四个人看过了,我就赚过来了,积存下来的,论斤卖给收废品的吧。

文迎瑞的第二次光顾书屋,就是这么一个情形,说话之间,那本故事会就看完了。周红叶始终也没有看出来,文迎瑞对她有什么特别的表现,他和他们真的不一样,心里纯粹得很,不含一点杂念,就是个真正读书的书客。

之后,文迎瑞光顾书屋的次数明显多起来,周红叶也知道了他的名字,也知道了他也是在三矿上挖煤的工人,还知道了他来自那里。他们双方心里的热度是一点一点升高的,周红叶体贴入微,文迎瑞随心所欲而又随和平实,周红叶几乎没听他嘴里说出过来一句虚伪的话,动听的话,与爱情相关的话。

周红叶是怎么知道了文迎瑞是那里人?在那个矿上干的?当然是问出来的,不问又怎么能知道,这不是说没滋味的淡话了么?还真不是这样。

文迎瑞是个既买书也看书的书客,是个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索的一个人,你却看到他身上能冒出什么书香味来。他从来不会和你谈小说,谈文学,谈杂志文章。谈什么?谈日常生活,谈民间风俗,谈人情世故,但不谈天下大事,社会风云,也很少说到古往今来。这个人身上,满身的人间烟火,却谈得风趣飘逸,有声有色。

那一天,周红叶己经很想知道关于文迎瑞的一切信息了。对,她这就是暗恋上了,可这个文迎瑞心头却似乎干干净净的,连个爱的涟漪都没有。周红叶都要怀疑自己了,难道这个男人己经成家立业?不行,她要探出这个底细来,她对他己经不仅是感兴趣了。

周红叶在看到文迎瑞选好书后,又坐在书桌后津津有味阅读起来时,己经想好了今天要怎么和这个青年说上一篇有用的话。周红叶甚至都有那样的想法了,你不追我,我就追你,我到底要看看你这个柳下惠,怕不怕隔层纱。

还好,那天还真是个大好时机,书屋里只有一两个书客,清闲,清宁,要得。周红叶就捧上一杯茶水,悄悄然坐在了文迎瑞对面,面上含着微笑,桃花开了。

周红叶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糜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公子,就这么忘我?周红叶带上了一点鲜见的调皮态度,先调侃了一下文迎瑞。那料到文迎瑞张口就来,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好勇好货。此言一出,周红叶再端庄优雅,也是忍不住要放声掩面而笑了。

周红叶说,公子既然好色,怎么就这么冷淡于我?文迎瑞抬起头来笑说,小姐不表白钟情于我,小生又焉敢唐突冒犯。周红叶心里一下子就亮堂了,原来这个人在心里早就爱上了他呀。

周红叶开心极了,说,原来你是这么个心态呀,你叫什么名字?既然周红叶不文皱皱了,文迎瑞更不喜欢那一套,直话直说,我叫文迎瑞,你应该就叫红叶吧?

周红叶点点头,满眼都是春色,说,你家那里的?几个孩子了?文迎瑞那能听不出来什么意思,说,我那来的媳妇,我在人间找一个人,好多年了,才在红叶书屋找到了她。

说着话,文迎瑞便去书架上找笔记,找笔,都找过来,翻开第一页,刷刷刷,就写下来了上面那首小诗。

文迎瑞说,写得不好,你马马虎虎看吧,这个笔记我就留在你这里,不记工,不记见闻,就写这个,每天一篇,还望编辑大人赐教指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