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解不开的缘(3)

满墙金灿灿的银杏簌簌落下。

断断续续的心悸感,罗卿卿挽着裘湉的胳膊走到承乾宫门口。

大门紧闭,左边多了一块公告。

……

因古建修缮,承乾宫区域暂停开放,恢复开放时间另行通知。

给您的参观带来不便,敬请谅解。

故宫博物院

……

罗卿卿怔神,道了一声:“孝献端敬皇后。”

裘湉随着她的话倏然抬眼:“承乾宫?”转过头又问:“你刚才说的谁?”

罗卿卿声音轻弱,吐字清晰:“董鄂氏,顺治的第三位皇后。”半晌,罗卿卿极深的看了一眼墙后的树枝,声音不染:“不过她的皇后身份是在去世后追封的。身世,也是讳莫如深。”

裘湉开了口:“皇家无情,不必如此。他俩正当少年时,感情纯真。你看要是她再多活着几十年,蚊子血和朱砂痣,这都说不一定。”

不等裘湉说话,罗卿卿便又开了口:“历史歌颂的爱情,很多时候并不是佳话。比如牛郎织女、比如马嵬坡下、再比如陆游和唐婉……”

“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着绝对的威仪,习惯于万民服从与叩拜,怎么可能是恋爱脑呢……”

恍若在梦中,回头已是百年之后。罗卿卿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乏骨中生寒,寒毛竖起。

站在宫道上,她似乎能看到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一个生了华发的女人步履匆匆的走在宫道上,朱色的宫门大门敞开,经传唤,她入了宫,一只手死死的捂着嘴巴,脸上淌着泪,哽咽道:“如果,你不姓董鄂,就好了……”

她把这句话在心里反刍。

立了片刻,风微动,裘湉的目光落在罗卿卿的脸上一凝。

“卿卿,你哭了。”

裘湉把罗卿卿拽回黎明的天光里。

她没有回答,伸手轻轻拭去脸颊的泪。过了一会儿,罗卿卿抽了一下鼻子:“没有,沙子迷了眼睛。”

出了东华门,罗卿卿把情绪调节到一个马上要和倾慕之人见面的状态。

“他回复你了吗?”

罗卿卿小心地问。

不敢生出期待,怕期望越高,失望就越多。

裘湉半开玩笑的掏出手机:“如果没答应,咱们去哪儿?”

罗卿卿停顿须臾:“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秋天是北平的好时节,古树葱郁,漫步在公园亦或者街头,随时随地都能够且听风吟,顺承内心。

说是这样说,殊不知,来今雨轩内,他早早的到了,衣着休闲的坐在窗边良久,侧目看向窗外的天空,脸上没有悲喜。

……

“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

从东华门出来,沿右边去。

路过天安门,茶社在中山公园的东南角,中山公园与紫禁城仅一墙之隔,曾是明清时期的社稷坛。门前的那副楹联,一度让罗卿卿喜欢好久。

“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

内部是整齐划一的花砖地板,两层空间布局,榆木式儿桌椅板凳。进门左转,还可以隔着玻璃看到曾经的旧花砖。环境衬托下,时间不知不觉的慢了下来。

窗明几净。

祁州随着自己的心意择了个位置,看了一下墙上的钟表,比约定提早了二十分钟。

这几天的雨,也潇洒惯了。

不久后便响起了打雷声,乌云在天上搅得无比浓重。没过多久,玉珠子接踵而至,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的落在地上。泥土被雨水滋润,是它独有的气息。

“嗨,祁州。”

裘湉刚进门就打起了招呼,罗卿卿跟在她后面。

落座后,三人各点了份豌豆黄、小菜(樱桃萝卜、爽口佛手瓜、酱黄瓜、芥菜丝儿),一壶茉莉甘露还有他们家最出名的冬菜包子。

门外偶尔,会有几个客人掀开帘子进来。

“我还以为我们会比你早到。”

罗卿卿笑了笑。

“你们从哪儿过来的?”

裘湉说了句“故宫”,并且毫不掩饰的怼了一下罗卿卿的胳膊:“不知道她今天哪根筋搭错了,拉着我非要来。”

裘湉在心里百分百肯定,罗卿卿和祁州这俩人一定有话聊,百分百绝对!裘湉频繁跟罗卿卿使眼色,笑着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祁州是个明眼人,轻易看穿了裘湉的用意。

罗卿卿坐直了身子:“你……今天休息日?”

她心里明白,还是重复问了一嘴。

祁州笑:“周六周日,我们也双休。”

风雨飘摇,此刻的来今雨轩宛若一个避世的好地方。罗卿卿将手里草木灰手绘海棠花陶瓷杯牢牢攥在手中,轻轻啜饮。

“我们刚从故宫出来时,路过承乾宫,门关着。”

他“嗯”了一声,轻言:“已经很久没开了。”

罗卿卿觉得有些笨拙的。怎么一到两人说话,就开始文邹邹起来。不过,有这种感觉,还蛮好的,不刻意、不逢迎。

湿润的空气涌入鼻腔,遗留的清淡香味儿上下浮动。大厅里喝茶的喝茶,闲聊的闲聊……

盛着豌豆黄儿的瓷盘被摆放在桌子上,罗卿卿拿起勺子剜了一口放进嘴里,糕点绵密,口感冰凉细嫩,和以前还是一个口味儿。

“多久了?”

话刚出口的罗卿卿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问的,简单到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出答案。

“21年4月28日就暂停了对外开放。”祁州回答。

罗卿卿顺着“哦”了一声,仔细思量:“到现在的话,那也很久了。”

这种事情还需要问缘由吗?门口的公告写的清清楚楚,罗卿卿想的认真,抬眸看他:“我看门口的牌子写古建修缮,也是你们团队负责吗?”

“其中的一个部门。”他笑了一下,“保修的次数比较多,大规模修缮工程还没有进展过。”

罗卿卿看着他乌黑的眼睛笑了笑,想起一个有意思的:“故宫,为什么五点闭馆。”

作为记者,时常习惯性的会从不同的角度去分析。此刻,倒也想听听祁州的见解。

风声雨声变得愈加急促,在天地之间肆意的飞舞,水雾涟涟。

“会不会,是因为大家要下班。”

罗卿卿忍住不笑,却在和他对视时慌了神儿,如果他不这样回答,她会一意孤行的认为眼前这个人,只善理论,不善言辞。

“你上次说,从业十年,当时我还挺紧张的,心想正采访呢,这人开什么玩笑。”

罗卿卿明显比刚才觉着轻松。

“差不多吧,我父亲以前在修复组,小时候总是跟着他去故宫,那个时候我不喜欢跟着我父亲,觉得他每天对着一堆木头无聊至极,所以我总是趁着空子去找我师父,也就是户川老师,耳濡目染些。大学毕业后,就顺承自己的想法,考了进来。所以是偶然,又是必然。”

多么珍贵的素材,多么好的机会,今晚的报告有着落了。罗卿卿说:“我怎么总有种在采访你的感觉。”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补了句:“可能是职业病吧。”

“很好啊,有探索精神,话题都是探讨出来的。”

他突然这么一说,让罗卿卿有些小骄傲。

“但是真的蛮有缘份的,虽然我们的工作没什么共通之处。”

“怎么没有。”

罗卿卿一愣,心想:有吗?如何联系起来?

祁州看了看罗卿卿:“记者和人打交道,木匠和木头打交道,修复木构的过程就跟你做采访一样,不断的去深究、了解、熟悉、总结。”

罗卿卿虚心受教了。

一段时间过去,罗卿卿在用“心”理解着他的话。她发现,祁州这个人的确是把“涵养”两个字嵌进了骨子里。举杯、提壶、倾倒,神情专注而平和。擅长倾听,又有着恰到好处的幽默。

最重要的是,气质很“沉”,像一款清冷的木质香调,早已褪去浮躁的业力。

罗卿卿回过头觉得,这也很合情合理啊,搞修缮的,没有耐心可如何是好。他们需要有发自内心的敬畏与谦恭,耐得住寂寞去做一件,或许一辈子都做不完的工作。

过了许久,裘湉攥着一把糖葫芦从外面回来。罗卿卿伸手摸了摸她的衣服,幸好没湿:“你去哪儿了?我给你发信息你也不回。”瞧着她手里的糖葫芦,罗卿卿又问:“你出公园了?”

裘湉眯起眼睛,扭头望向正在前台结账的陈之然。裘湉靠在椅子上,伏到罗卿卿耳朵旁:“不要说我把他喊来了,要不我一个人会很尴尬的。我可不想当电灯泡。”

说到“电灯泡”时,腔调儿冒出了音。

看破不说破,陈之然走过来的时候,祁州起身和他握手致意。

陈之然一身黑色夹克,灰色的休闲裤。高中时,罗卿卿和裘湉总会喊他“云间贵公子”的绰号。

裘湉介绍道:“这位是……”

她故意停顿,看了看罗卿卿的表情,笑道:“卿卿的……朋友。”

裘湉挑了挑眉毛示意罗卿卿还不赶紧介绍。

“什么?”罗卿卿倏然抬头,介绍谁?陈之然?这不是蛮怪的。

裘湉冲她眨眨眼,罗卿卿还是没悟到,裘湉“哎”了一声:“瓜不兮兮。”

“你好,陈之然。”

祁州客气礼貌的点了一下头:“你好,祁州。”

陈之然的到来,让早先的位置没什么变化,裘湉命令他坐到了祁州身边,陈之然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怎么样?你俩刚才相处的如何?”

陈之然和祁州很自然的聊天时,裘湉拿了一根糖葫芦递给罗卿卿。

罗卿卿摇摇头:“我不吃了,我牙疼。”

陈之然坐下喝了一杯后,四人起了身,雨后晴空,两个女孩子在前面走着。两个大男人在后面闲散的跟着,话题中心多是围绕些鉴宝什么的。

碰巧,陈之然的外婆有一件乾隆时期的老檀木转盘匣子。背面的镂空处薄厚不一,机轴相连。

上个月,底座和竖式结构相接的部分意外劈裂。不知道是哪里的问题,还没来的及修复,就开始一块儿接一块儿的掉零件儿。

单听陈之然的描述,祁州只能在脑子里构画一个大概,具体还是要亲眼看了才知道。虽然他不是木器组的,但是榫卯方面,还是有一定的深造和了解。

行步中,陈之然突然问祁州:“方便的话,可以抽空到我那儿喝一杯。”

祁州微微一笑,回了个“可以”。

……

裘湉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两个磨蹭的大男人。

“等会儿,咱们去吃涮羊肉吧?”

“我晚上有安排。”陈之然率先回答。

裘湉回瞪了他一眼,往陈之然身边凑近了几步:“你出来之前,不是跟我说你晚上没事情的吗?”

“胡允航刚给我发的信息。”

裘湉勾起嘴角坏笑了一下:“那刚好,喊他一起啊。”

陈之然思考了一下,对裘湉的话奉行不悖,一通电话后,打量着裘湉:“你又卖的什么药?”

裘湉拉着他的右手,十指穿插:“这你就别管啦。”

……

进了铜锅涮儿的馆子

见有客人进来,前台大姨热情的走过来招呼着他们移步到二楼的位置。

落座后,服务员拿来一个菜单子。

高钙羊肉、手切鲜羊肉、油面筋、土豆片、冻豆腐………

祁州礼貌接过,询问其他三个人的意见后,在单子上的方框里勾了对号。

菜品要的都是大份儿,点完没多久,服务员就从后厨端来铜制的炉子,清水上单漂浮着红枣、枸杞、葱姜蒜……清汤主要是可以最大程度保留羊肉的鲜味儿。

“胡允航怎么还没来?”裘湉问。

陈之然拆开餐具放在她面前:“他不得有个打扮自己的时间?”

裘湉笑了一声,倒了杯果汁递给罗卿卿,调侃道:“嘿,打扮给你看呢?”

罗卿卿:“别乱说。”

裘湉和陈之然对视了一眼,用胳膊肘抵了一下他,唱起了双簧:“打扮给你看呢?”

陈之然接话:“可不吗,打扮给我看呢。”

十来分钟过去。

胡允航可算是来了,裘湉损人的功夫一流。

开口就是:“哎呦喂,你可真够磨蹭的啊,感情去哪儿遛弯儿了?跟京剧里的慢板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