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季安宁

山坳在夜色中裂开狰狞巨口,刀削斧凿的岩壁泛着青铜冷光。朔风掠过山脊时发出呜咽般的啸叫,几簇磷火忽明忽暗地游荡在乱石间,给这片荒芜谷地蒙上妖异的青纱。

张悬三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

篝火舔舐着寒夜,火星如金蛾飞舞。

季安宁蹲坐在火堆旁,手脚麻利地处理着野兔与鱼,手中用来破鱼的匕首是当初山神庙中孟常喜持的那把,是张悬借予他的。

和尚在不停翻着他的大布包,叮叮作响。

张悬什么也没干,斜倚老树虬根,半张脸浸在阴影里,跳动的火苗在他瞳孔深处投下明灭不定的光斑,不知在想着什么。

见和尚从布包中掏出一口大锅架在篝火上,张悬不由得一阵好奇:“和尚,你这大布包还真是包罗万象啊,竟然连锅都有。”

和尚粗犷的浓眉扬起,表情带着些许自得:“出门在外,备得齐全点,就能少吃些苦头。”

看着和尚身上破破烂烂的僧袍,张悬哑然失笑:“我以为你是苦行僧。”

和尚摇头:“贫僧虽修的是“狂禅”,但这个‘狂’并非自虐狂的狂。”

张悬来了兴致,眼见和尚又从布包中掏出个靛青色的青铜茶壶,釉面流转着幽蓝暗纹,他好奇问道:“你这个茶壶是用来作甚的?”

既然架上了锅,那现在第一时间要做的,不是去打水么,怎么和尚还摆弄起茶壶来了。

和尚讶异,指着手中茶壶道:“大人从未见过此物?”

张悬眉梢微扬:“和尚,你这骂人技术见长啊,茶壶而已,怎么就没见过了?”

和尚苦笑摆手:“贫僧不是这个意思。”

说罢,只见他一手拎着茶壶,走到篝火前,将壶嘴对着下方大铁锅,右手轻轻擦拭壶身……

下一秒,清泉自壶口倾泻如练,泠泠水声在死寂山坳格外清脆。铁锅水面渐涨,水柱却仍不见衰竭。

“咦,这茶壶不过巴掌大小,怎得能倒出这般多的水?”

张悬皱眉,站起身来,左眼一阵幽光闪烁……

【名称:蓄水茶壶(粗劣)】

【类别:法器】

【品质:白铁】

【威胁度:白色】

【简介:茶壶道人早年设计出品,‘悬命宫’发售,理论上可以装下千斤湖水,但……作为最低品质的蓄水法器,未刻画‘轻羽咒’,客官您要是能提动……就试试吧】

“茶壶道人?”张悬喃喃自语,只觉得这名字莫名的怪异。

和尚粗粝的眉锋扬起,一双铜铃大眼露出沉思的目光……道士这是听说过茶壶道人,可既然听说过这个名号,怎得却不识这最为常见的‘蓄水茶壶’?”

虽然心有疑惑,不过和尚并未出声询问,他生性豁达,本就不是喜欢打听别人私事的性子。

“这是蓄水茶壶,可以装载大量净水,一般走南闯北的行商都会配备,这是贫僧先前在边境救下的商人赠与的。”

张悬好奇,走过来打量。

见张悬伸手,和尚犹豫了下,并没把手中淡蓝茶壶递过去。

看着和尚拎着茶壶的手竟然缩了回去,张悬好气又好笑:“又不要你的,我就看看。”

“太重了,大人,您拎不动。”

张悬瞥了眼和尚拎着茶壶的手,见他动作轻巧,仿佛那茶壶轻若无物,又想到这茶壶平素里都被他放在布包中随身携带,定不会装太多水,便起了些许争胜之心……

于是张悬没退缩,反而伸出双手:“若比气力我定不如你,但我好歹也是七尺男儿,用上两只手,还不至于提不云……”

“——力???”

一个“动”字说到一半,张悬只觉双手之上压了千斤,身子猛得朝地上摔去。

下一秒,一只蒲扇般的温厚大手拖在茶壶底部,帮他稳住了身形。

和尚不动声色的将茶壶从张悬手中拿走,温和的笑了笑:“大人确实提的动,是贫僧小瞧大人了。”

张悬嘴角微微抽搐,低头揉了揉发麻的虎口,心中暗骂:“提得动?分明是那茶壶提我!”若不是和尚及时出手,他怕是已经在这荒山野岭中摔得灰头土脸。

经过这么个小插曲后,季安宁已经将野味处理妥当。

和尚取了几根干净的树枝,用水冲洗后,熟练地将兔子和鱼串好,架在篝火上烤了起来。

火焰舔舐着肉块,油脂滴落,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和尚又从布包中掏出几颗苞米和几块肉干,分给张悬与季安宁。

季安宁接过食物,恭敬地低声道了声谢,随后缩在一旁,安静地啃着手中的肉干。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那张稚嫩的面庞更加苍白,额角的伤口还在渗着血丝,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机械地咀嚼着食物。

和尚看了他一眼,眉头微皱,随即从布包中取出一个紫色瓷瓶,朝季安宁走去:“小施主,你浑身是伤,贫僧帮你处理一下。”

然而,季安宁的反应却让和尚和张悬同时一愣。

少年哪怕被赵五的铜头烟杆砸得头破血流都一声不吭,此刻竟像受惊的小兽,脸上浮现出少见的慌乱。

手中的食物“啪嗒”一声掉进篝火旁的碳灰上,季安宁双手紧紧护在胸前,双脚蹬着地面,慌乱地向后挪去……

和尚与张悬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讶然。

张悬率先反应过来,心中暗骂一声,随即开口道:“你对他那般好作甚,药瓶给他,让他滚一边自己擦去。”

季安宁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过反常,连忙爬到篝火边,用木棍将沾满碳灰的苞米捡了起来。他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颤:“大……大人说的是,安宁自己处理就好,不劳烦大师了。”

和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瓷瓶递了过去,又给了他一条浆洗干净的汗巾:“药粉洒在伤口上,外敷即可。”

季安宁接过瓷瓶和汗巾,紧紧抱在怀中,低声向和尚道了声谢。随后,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篝火旁的张悬,眼中带着几分忐忑,也不知自己瞒着的这秘密是否被大人知晓。

张悬摆了摆手:“自己找个隐蔽处擦拭,别污了我们的眼,影响我们用食。”

这话让季安宁紧绷的胸口稍稍放松了几分。其实,她并不在意被两位大人看破身份。为了报仇,她连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会在意这些?

她怕的,是被两位大人嫌弃,怕自己成为累赘。

她再也不想……被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