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遇敌

  • 葬明1644
  • 陆杖客
  • 4514字
  • 2025-02-25 23:01:38

“含章先生请看我军之行止。”

襄阳西南十五里铺外的土路边,韩复手执马鞭,高坐在乌驳马上,略显得意的对着旁边的张维桢道:“我军中士卒虽然近两百之数,但大家共作一个眼,共作一个耳,共作一个心,耳只听金鼓,眼只看旗帜。该擂鼓时,就是前面有刀山火海,也要往刀山火海中去。该鸣金时,就是前面有金山银山,也要依令退回。含章先生久在襄京,以先生观之,我这营兵还称得上堪用否?”

大顺诸将都是做贼起家,也不存在什么以文驭武,打仗时候要靠文官指挥的规矩。

况且这次防御使李之纲将张家店的事情,定性为刑事案件,韩复这次只是下乡武装执法而已,并不算出征,自然也没有文官陪同。

杨士科本来自告奋勇说要来的,但被张维桢好说歹说的给劝住了,于是杨大人顺势把师爷给派了过来。

张师爷骑着一头大青驴,他本身就比韩复矮一截,那青驴虽大,但毕竟比不过那匹乌驳马,这时和韩复行在一起,倒显得他是韩大人的书童一般。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韩复军中人虽然多,但马实在短缺,出征之前还是李之纲送来了五匹马,言明只是暂借给韩复使用,用完了回来以后要还的。

这五匹马,加上之前的两匹杂色马,都分配给了军情队和几个亲军参随,到前面探路,实在是没有多余的了。

这时。

听到韩复的话,张维桢看向了前方。

前方的土路上,近两百个士卒,穿着整齐划一的服装,迈着统一的步伐,如长龙一般蜿蜒向前。

整个队伍当中,除了脚步声,挂着腰间的水壶和光饼相互碰撞而发出的摩擦声,时不时响起的马匹嘶鸣声,竟没有发出一点别的声音。

所有人都沉默着以几乎相同的步幅,相同的动作向前走着。

张维桢在襄京混了那么久,也看过南北两营的士卒操练,也看过大顺的大军出征,但从来没有见过行军之时,如此整齐沉默的。

可恰恰就是这种整齐沉默,给张维桢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观察了一阵以后,真心实意的说道:“大人有此雄兵,何贼不可杀,何功不可立!”

“哈哈,含章先生谬赞了,谬赞了。”乌驳马上,韩复虽然口中这么说,但是嘴角却是一点一点的咧了起来。

望着眼前这条令行禁止的长龙,韩科长也确实是成就感满满啊。

这可比后世当科长爽多了。

当然了,危险性也不是一个层面上的。

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张维桢聊着呢,前方踏踏踏马蹄声响起,赵栓骑着一匹杂色马从远处而来。

他是前段时间在西直街口入伍的,进来以后,本来想着去当火铳手,结果因为听放炮的时候被吓了一跳,第一轮就被淘汰了下来,再想去战兵队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名额,只得留在了新勇旗。

后来还是韩复看花名册的时候,发现了赵栓在车马店干过,会骑马,经过简单的测试之后,就让他进了军情小队,专门探路。

赵栓勒马停在五步之外,手持一面令旗,大声说道:“镇抚总队夜不收赵栓,报大人知道,属下等依大人的令,前探二十里,所见并无异常。”

韩复点了点头,问道:“前方地貌如何,可有山林溪河?路上可有行人村庄?”

“回大人的话,前方并无山川河流,唯有十五里外有一宋家庄,在土路南侧,听闻有大兵将至,已经闭锁门户。”赵栓到底是当过车马店的伙计,口条不错,他接着说道:“路上有过路的行商和种田的农户,已经照大人说的,先行拘禁,等我大队过后,再作释放。”

襄京城的地貌是出门见山,岘首、中岘和上岘组成的三岘,在襄阳南侧,从东到西一字排开。

从岘首山和万山之间的官道穿过之后,往南是一块地势开阔的大平原,方圆十几二十里内,就不再有什么山脉了,要等到接近西南的张家店后,地势才开始慢慢有了起伏,然后往西一路都是大山。

赵栓所说,和韩复之前掌握到的情况大致不错。

他点了点头,再度吩咐道:“再往前探报,看二十里外有无合适的扎营之处,查探明白之后,再报与本官知道!”

“是!”赵栓大声应道。

从襄京城出来以后,这一路上,就属他们几个军情队的夜不收最为辛苦,他一上午马不停蹄,片刻未曾歇息。

这个时候,刚回来复命,又得了新的命令,但他脸上不见疲惫,眉宇间反而有亢奋的神色。

他熟练地操控着坐下的杂色马掉头,然后猛地一夹马腹,那杂色马奋起四蹄,向着前方奔驰而去。

张家店在距离襄京城西南大约六十多里的七里山余脉,实际上这个地方,虽然还是襄阳府的,但已经在南漳县的县境内了,但既然是府城派出去征粮的衙役被杀了,自然还是由府城的老爷们来管。

早晨从西成门出城以后,到现在行了近二十里路,日头已经过了晌午,韩复打算再向西南行二十里,然后找地方扎营,这样第二天中午之前,就能到七里店,到时候还能保持相对充裕的体力。

而且如果拜香教的妖人,还盘踞在七里店的话,那么二十里的路程,不远不近,如果想要来偷袭或者先发制人的话,行动的途中,必然会被发现。

这样一来,也能最大程度的确保营盘的安全。

韩复虽然一路上和张维桢吹牛,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谈笑间妖党灰飞烟灭的自信,但这毕竟是他头一次带兵,在涉及到身家性命的事上,韩大人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制定行军方案的时候,也尽量的保守着来。

这时。

韩复看了眼日头,喊道:“打铜锣三声。”

话音落下,跟随中军行动的一个锣鼓手,解下挂在腰间的铜锣“哐哐哐”敲了三声。

几十步之外,又有一个锣鼓声于路边站定,解下铜锣,敲了起来。

再几十步之外,同样如此。

呼吸之间,“哐哐哐”清脆的铜锣声由近及远,由远及近,在田野间回荡开来。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那条沉默的,蜿蜒向前的巨龙,慢慢的停了下来,紧跟着有各小队长出列,对着众人喊道:“各兵坐地休息,喝水吃粮!”

同时有穿着黑衣黑裤,左臂上缠着红布,手握戒棍的镇抚队执刑兵来回走动,大声呼喝道:“各队长约束各兵原地坐定,禁喧哗,禁走动!”

短暂的混乱之后,众人都原地坐了下来。

从高处看去,队伍虽然比刚才矮了一截,但长龙依旧还是那条长龙。

“何哥,吃鲊鱼干。”

第六小队休息的区域,梁勇用胳膊捅了捅身旁的何有田,同时递过去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韩大人规定,行军途中,禁止讲话。

但是休息的时候,是可以吃点东西,可以小声讲话的,只要不喧哗,不弄出太大的动静就可以了。

“梁勇,你干啥呢?”何有田看了看那条长约两三寸的鲊鱼干,略微提高了点声调道:“韩大人可是说了,肉干只有晚上扎营的时候可以吃,你现在吃干啥?”

所谓的鲊鱼干,其实就是腌制好的咸鱼。

襄阳位于汉水之滨,鱼类资源丰富,这种几寸长的杂鱼也不值钱,韩复让丁树皮买了一大堆,按照襄阳本地的做法,全都腌成了鲊鱼干。

除了鲊鱼,还有鲊肉,统称肉干。

每兵每日有二两的供应,规定只有晚上扎营的时候才可以吃。

白天则是炒面和光饼。

光饼也是韩复按照戚少保的法子做的,饼身中间有孔,可以用绳子串起来挂在腰间,每兵每日给光饼五枚。

梁勇是在韩复经过谷城县时才入伍的,现在却成为了全军唯一个,不是桃叶渡旧人出身的士官。

虽然只是一个伍长,但还是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记录。

而且,他还是顶得桃叶渡旧人何有田的位子,当时任命出来以后,还是引起过一阵的议论。

不过梁勇虽然当了伍长,但是对何有田还是挺客气的:“何哥,俺上次不是抓了那个六合堂的掌柜么,这是韩大人额外赏给俺的。俺兜里还有呢,给你一个。”

提起六合堂,何有田又被戳中了伤心的往事,他别过头,没好气道:“我不吃!”

紧跟着,他又挪动着屁股,往马大利那边靠了靠,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堆积:“马大哥,咱是今晚打拜香教不?”

马大利怀中抱着一杆旗枪,正在往口里塞着光饼。

听到何有田的话,他侧头看了何有田一眼,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何有田,等会轮到你扛拒马了。”

行军的时候,各兵除了要携带各自的武器之外,还要带额外的武器。

比如牌手要各带蒺藜十串,短兵要各带火箭六枝,每小队则要带三副拒马,由小队成员轮流携带。

先前行军的时候,梁勇为了照顾何有田这个桃叶渡旧人,一直没让何有田扛拒马。

“马大哥,不是俺不扛,是梁勇他不让俺扛啊。”何有田道。

“梁勇!”

“马,马哥,啥事啊?”

“等会让何有田扛拒马,听到了没有?”

“啊?好,好嘞。”

马大利望着何有田:“好了,现在让你扛了,等会你扛十里路!”

“马大哥!”何有田一张脸瞬间变成了苦瓜:“不是每兵最多只扛五里的么?”

“那你上午的五里扛了么?”

“这……”

马大利将最后一点光饼塞到了口中,然后拔开水壶上的木塞,咕咚咚灌了一大口混有粗茶的凉开水,将饼子顺了下去。

抹了抹嘴,这才说道:“何有田,韩大人可是说了,这次打拜香教就是打仗,要按照战时的条例来。你他娘的要是再当怂货,就不是没卵子的事了,脑袋都要搬家知不知道?到时候,我们整个小队都要挨罚!”

何有田脸上一红,小声道:“那天晚上的事情是误会,俺正准备去追那掌柜的呢,结果,谁知道梁勇跑的比兔子还快,一把将掌柜的按住了,俺不是没赶上么,俺要是赶上了,俺也能把他按在地上。”

“误你娘的会,你意思是韩大人冤枉了你咋地?”

见到何有田还要说话,马大利摆了摆手,接着又道:“你可是桃叶渡就入伍的,打拜香教的时候,就算是死毬了也别给咱们桃叶渡的人丢脸!你要是被拜香教的杀了,我逢年过节都给你烧纸,你要是被黑棍给杀了,死了都没人管你!”

伴随着队伍的扩大,在军中也逐渐有了不同小团体的雏形。

比如说桃叶渡入伍的,尤其是桃叶渡第一批入伍的,是一批;

光化县和谷城县的是一批,西直街外进来的又是另外一批。

其中桃叶渡入伍的人,除了极个别之外,现在最少都是伍长了,他们经常在一起走动,慢慢的形成了较为紧密的关系。

也慢慢的形成了一种共同的身份认同。

“呵呵,马哥你说啥呢,这次打拜香教你看着吧,俺何有田保证不给马哥丢脸!”何有田直起腰板,信誓旦旦的说道。

马大利又看了何有田一眼,放缓语气道:“你是牌手,只管拿住盾牌,又不用你杀贼,贼人来了,自有其他人救你,你要是死了,全伍通斩,你怕啥?”

“呵呵。”何有田再度扯动嘴角,挤出一丝笑容:“马大哥,你怎么老说死啊,咱说点活的不行么。”

这时。

悠长的哱啰声响起(海螺),马大利条件反射般立刻喊道:“各兵起立,检查所带兵器!”

镇抚队的巡查兵、执刑兵在队伍间来回穿梭,查看着各小队的情况。

哱啰声响了一阵后,咚咚咚的鼓点声响起,各小队长又同时喊道:“各兵前行!”

天地旷野之间,那条蜿蜒的长龙,再度行动起来。

一路行了二十里,韩复没有选择进村,也没有选择再征用宋家庄的房子,而是在距离宋家庄六里之外,一个靠近水源的小土包上扎营。

由于张家店拜香教杀官的消息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而府城里面决定要派巡城兵马司来平乱的消息,同样也闹得沸沸扬扬,整个武装下乡执法的行动,早就没有什么保密性可言了。

韩复也没指望能够搞突然袭击。

他该扎营就扎营,该造饭就造饭,该歇息就歇息,尽量将这次行动,把控在自己熟悉的节奏上。

一夜无话,期待中的拜香教妖人来偷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第二日天光未亮之时,即开始造饭。饭后往西南行了十七八里,于巳时二刻抵达了张家店外围。

张家店据传说,原先是开在路边的一家食店,渐渐地形成了村落。

村子后高前低,村前有一条从七里山发源下来的河流,绕着村子,向东而去,最终汇入到了汉水。

河上原本有一座木桥,自从杀衙役之事发生以后,已经被拆了。

而此时此刻,小河的对面,乌央乌央站着一大群,穿着各式各样服装,手拿各式各样武器的人。

“靠!”

张家店外的土路上,韩复骑着乌驳马,望着对面的景象,心中嘀咕道:“这帮妖党杀了县衙的快手不跑就算了,听说巡城兵马司的人来剿居然也还不跑,是不是太不拿老子当盘菜了?他们不会以为,老子的手下,跟三班衙役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