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心事重重

那之后,他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沉默深渊,这沉默浓稠得化不开,令我满心不安,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我的心。

我之前便有所疑惑,深知画魂并非永恒不灭的存在。画中能蕴育出魂灵,全因画作形神兼备。从理论上讲,只要能保住画的形,画魂便能长久留存。然而,画纸一旦破损、线条变得暗淡,或是颜料脱落,只要其中任何一项受损达到一定程度,破坏了画的形,那画魂也会随之湮灭。

就拿那幅《簪花仕女图》来说,它已然破了形,画魂也已消逝。即便后来经过精心修补,那消散的画魂也再无复苏的可能。

这个事实如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我心头,让我满心难过。画修好后,我反复端详,从各个角度仔细查看,它确实修复得极为精妙,纤毫无损,画中人物的姿态栩栩如生,丝毫看不出修补过的痕迹。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幅画像是缺失了什么关键的东西,就好比人的眼睛没了眸光,没了那份灵动的神采。

我还没来得及从这难过的情绪中缓过神来,没过几日,师父慢悠悠地坐在那儿,一边喝着茶,一边说道:“墙上这些画可以收了,这两天你们要是有空,就把画都收起来吧。”

“啊?”我毫无心理准备,整个人瞬间愣住,呆呆地望着师父,大脑一片空白。

“人家来找我们要了,画都修好了,总不能一直放在咱们这儿吧。”师父看着我,“呵呵”地笑了起来。

“怎么,就这么几天,对这些画有感情啦?”同事们也跟着哄笑起来。我勉强扯动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心里满是失落。

等人都散开了,我轻轻走到那幅画前,轻声唤他:“喂——”他静静地躺在画里,对我不理不睬。

“跟你说话呢,装什么死呀。”我有些着急,伸手把画纸后面的墙壁敲得“咚咚”响。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翻过身去,背对着我,摆明了不想理我。

“明天你就要被送走了。”我轻声说道,这时才惊觉自己的语气中满是落寞,心里的失落感愈发强烈。

“你真的要不理我吗?不跟我道别一下吗?”我不死心地继续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他的背影依旧一动不动,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我赶紧走开。

“不理就不理,哼!”我气鼓鼓地转身走开,可心里却像被醋浸泡过一般,酸得厉害,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

“薄情寡义的家伙,才不要为你哭呢!”我努力抑制着泪水,心里愤恨地想。

整整一天,他都没再和我说一句话。晚上,我故意东摸摸西摸摸,磨蹭着留到最后,直到保安叔叔来催促,我才依依不舍地关灯锁门。离开的时候,我忍不住最后望了他一眼,那幅《秋夜赏月图》依旧保持着原貌,年轻的书生安静地卧在草席上,和往常并无二致。

“狠心的家伙!”我恨恨地想,“砰”地一下用力关上门。

“求人的时候那么狗腿,要走了就不理人了,无情无义没心没肺……”回到家,我满心愤懑,洗漱完后,一头钻进被窝,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手上还狠狠地掐着被子,仿佛那被子就是他。不自觉间,声音竟哽咽了起来,咸咸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进嘴里,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哭了出来。这段时间与他相处的点滴不断在脑海中浮现,想到即将分别,心中实在是难以割舍。

“欸,念叨什么呢?”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冷不丁在房间里响起。

我先是一愣,紧接着迅速伸手一抹眼泪,猛地掀开被子。卧室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那声音还在耳边回荡,让我心里直发毛。

“在背后说人坏话,以为我听不到啊?”那欠揍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里还带着一丝调侃。

“啪”的一声,我伸手打开灯,整个人从床上蹦了起来。眼睛在卧室里急切地环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了通勤的背包上。

“难道说……”我心里一个激灵,连鞋都顾不上穿,直接蹦下了床,冲到背包前,手忙脚乱地翻出每天随身携带的速写本。快速翻开一看,果然,那身着布衣长袍的书生正悠闲地卧在速写本雪白的画纸上,斜睨着我,眼神里带着些许不屑。

“啊啊啊——”一声惨叫瞬间在小区寂静的夜色中炸开。

“砰砰砰”,卧室门被老爸老妈拍得震天响,他们焦急的声音传了进来:“怎么啦?没事吧?”

“没事没事,做噩梦了。”我赶紧尴尬地回应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好不容易送走了老爸老妈,我关上卧室门,转身回到桌前,手里紧紧握着速写本。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举着速写本,对着他大声吼道,心里又是惊讶又是疑惑。

“大爷我想去哪就去哪!”男人满不在乎地摊开四肢,大喇喇地卧在纸面上,那嚣张的模样,让我又气又急。

“糟了,”我突然想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你在这里,那《秋夜赏月图》……”

“空了呀。”他理所当然地说,仿佛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空,空了……”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画卷上没有人影,空荡荡的模样,越想越觉得惊悚。

“怎,怎么办?我居然把国宝带回家了,被发现了怎么办?我这不算是盗窃国宝吧?不会被抓吧?我还年轻,还有大好前程啊……”我越想越害怕,急得在原地直打转。

他一脸鄙视地看着惊恐万分的我,慢悠悠地爬起身,说:“好了好了,我这就回去,好了吧?”

“等一下——”我慌忙伸出手,用力按上纸面,死死摁住他的衣袖,像是生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那个……”我吞吞吐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你……莫非是来和我道别的?”

他维持着转身欲走的姿势,没有回答。但我还是敏锐地发现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这细微的反应,简直就是不打自招。

“嘿嘿嘿……”我傻傻地笑了起来,心里突然有了一丝小得意。

“闭嘴!”他梗着脖子,脸微微泛红,“这是礼貌!我是个有礼貌的古人!”

“好了,道完别啦,再见!”他敷衍地拱了拱手,抬脚就要走。我哪肯罢休,伸手死死地压住他的衣摆。

“干什么?”他瞪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恼怒。

我望着他,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两个人就这么相对无言,沉默地对峙了半天。

“好啦好啦,”他气鼓鼓地坐下来,一挥衣袖,“拿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