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报应

王导说着,再不看面如死灰的王应一眼,只同阮遥集点了点头。

“阮校尉,宣旨吧。”

青年容色冷峻,只低应了一声。

全然一副绝不多管闲事的模样。

——无论是骤闻王敦的死讯,抑或是王应在这场丧事中所表现出来的狼心狗肺,又或者,是自己方才与王应对峙时狠狠甩出的那一个巴掌。

他似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

王导心想:或许正是他这样置身事外的态度,才会在那么多的臣子中脱颖而出,被陛下选中,做了前来宣旨的钦差。

说来从前倒真是小瞧阮氏这个后生了。

想当初,此人不过是东宫一名小小属官,无足轻重。

否则如何解释在陛下得登大宝后一众从属都有所升迁,偏他却不过只加了个小小的侍中衔?

却原来,陛下的答案在这里。

陛下自登位后政事大多遵循旧例,每有新政,也多与士族老臣们商量,教士族们放松警惕后却憋了这样一个大招——

重要的官职们被我在士族手中。

若只是按部就班地等待升迁,当初的东宫追随者们便只能苦熬资历,说不得等到头发都熬白了也难有出头之日。

与其如此,倒不如放手一搏。

若是换成自己,想必也会和陛下做出同样的选择……

只是,阮遥集便是陛下要推出来的那个人吗?

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的。

有陛下在后方一力地撑着,又有平叛的大功在身,便是朝中有人想要做些什么,只怕也得掂量掂量了。

或者,自己也该重新审视一番这位新帝——

想去年时,自己与各大士族联手,将当今拱上那个位置,不是为了培养一个与士族们对着干的新帝的。

更何况,还有北地未复……

老了老了,只想平平顺顺地延续王氏的荣耀,若非如此,昔日王敦起事游说他时,他便不会断然拒绝了。

王导无声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阮遥集身上,思索着是否要将此人拉拢到士族这一头的阵线来。

结亲算是最快的途径。

朱门与绮户,是配得的。

琅琊王氏女与陈留阮氏子,也可勉强将就。

可此人如今二十有余,若是个肯轻易迁就的,只怕孩子都能上街打酱油了。

偏他却始终独身一人。

是待价而沽?

还是他自视甚高,觉得普天之下无人可堪匹配?

琅琊王氏嫡女身份尊贵,堪比公主,自然不能委屈下嫁。便是庶女,于低一等的门户来说,身份也算得上很高贵了。

可若这小子实在不肯,岂不要闹笑话?

思绪发散间,阮遥集已将旨意颁完。

王敦虽已身故,但其所犯罪孽实在深重,纵是陛下网开一面,但法不可废,便被判了鞭笞二十,尸身不得安葬,只一把大火少了了事。

——这已是看在王导面上最大的让步了。

至于其继子王应及青州刺史府一众从犯,则将被押送到建康的天牢,等候问斩。

奴仆们若是运气好些的,可在尘埃落定之后送入官牙。或是黥面后沦为苦力,或是成为下九流最低贱的奴隶。

倘若运气差些,又与这桩谋逆案牵涉过深的,便只得一纸流放文书,戴上镣铐,远远地离开故土了。

陛下新登基,又是仁厚之君,如此处置,已经算得上很宽厚了。

女眷的情况缺很有写特殊。

早年王敦之正妻舞阳公主过身后,并未续弦,是以偌大刺史府竟连一个他的妾室通房也无。

但这满地跪着的莺莺燕燕,纵是院子里火把熊熊也掩盖不去的浓烈的脂粉味……

阮遥集皱眉。

王敦这个嗣子,实在荒唐无度。

于一众哀哀哭求声中,他再次不合时宜地听到了一句话。

“王应那个小人,实在罪有应得。”那道声音有些冷,像一个看好戏的局外人,又带着隐隐的无奈,“只可惜重来一次,我依旧要走从前的老路。”

阮遥集的目光下意识地巡视了一圈。

在俯跪着的人群中,他看见她。

她在院子的最后,穿着素色的单衣,像是在为谁守丧。

于这覆巢之下仍然荒唐的、退堂的刺史府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阮遥集心下生疑。

这女子,分明没有说话,声音却又从何而来?

直到他听见一声带着疑惑的“阮校尉?”,方才回过神来。

王导领着一众刺史府余孽双手高举,山呼万岁:“老臣代逆臣王敦接旨!”

王应自知大势已去,面如死灰地瘫软在地。

叛乱既平,叛军也已降伏,接下来要做的不过是打扫最后的战场罢了。

早有刺史府大管事在王应杀人的目光里恭敬地送上府中名册,由阮遥集亲自眼看登记后,便将犯官家眷们送进了刺史府地牢——

只待大军修整完毕,便该押送上京了。

财帛固玩等物被贴上封条,作为战利品流水似被抬了出去。

实在带不走的,便只得一把大锁,再不必重见天日了。

曾经风头无两的青州刺史府,最终只以这样惨淡的结局彻底落下帷幕,实在令人唏嘘。

因着清点事多,一番折腾下来,已近第二日薄暮。

银装素裹之下的刺史府外,早已站满了青州城的百姓。

阮遥集等人入城之时,便已遣了先行官敲锣打鼓地宣告逆臣事败的讯息,以至于到得返程之时,便出现了人挤人的盛况——

是对新帝仁政的感激,也是对落水狗的最后痛击。

他们一见得钦差出现,便自发地跟在囚车队伍后面,朝着王应等人丢烂菜叶子。

辱骂之声不绝于耳。

或是早知道结局,又或者不过是两世的老路重走一遍,宋隐早已无从前的慌乱,反而带着某种隐秘的置身事外冷眼看着往日高高在上的刺史府大公子此刻格外难看的脸色。

报应来得这样快。

被踩断的腿骨无人替他接上,便这样生生地疼了一整夜,纵是隔着厚厚的冬裤,宋隐也隐约能瞧见他的腿不正常地扭曲高肿爱着。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往日簇拥在王应身边的软玉温香们分别被关押在不同的囚车里,双目不见从前的盈盈秋波,反而盛满了仇恨正破口大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