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萧中丞可是兰陵萧氏名门子弟,年仅十一岁便已传出才貌双绝之美名,不过后来他萧氏一族涉嫌谋逆,满门被圣人所杀,他本来也是要死的,却因为作的一首诗而得到了当今圣人的惜才怜悯……”
卢十一郎说到这里,却迎来了卢凌的一记眼刀,又将下面的话收了回去。
与此同时,慕容桓的耳畔传来了一捕快的声音:“就是这里了,卢少卿,井底的尸骨,我已命人都捞上来了!”
随着这声传来,她的眼前便呈现出了梦中那一座废弃的古宅。
虽然废弃已久,但仍然可以看得出,这是一座崇阁巍峨,琳宫合抱的贵族府邸,门前有金辉兽面,彩焕螭头,只是那螭头好似被利刃削去了一半,显得破旧而颓败。
看着这座府䣌,那名红衣少年卢十一郎轻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对慕容桓介绍道:“这里曾经是霍王李元轨的府邸,霍王,也便是太宗皇帝的弟弟,颇具贤能,太宗皇帝很信任他,后来高宗皇帝继位,对他依然委以重任,可惜……垂拱四年时,越王与琅琊王叛乱,霍王也被牵连到了其中,被周兴的一纸诬告,与李唐宗室及其家眷近千人被杀,本来这座宅子是要被朝廷收回去的,但后来出了一些事情,又有术士断言这座宅子不祥,于是就荒废了。”
“出了什么事情?”慕容桓问。
“那段时间洛阳城中有数名闺阁少女失踪,有夜间行走的更夫说从这座宅子里瞧见了女鬼,后来这座宅子就被封了!”
慕容桓注意到,当卢十一郎说到少女失踪之时,卢凌的脚步陡地一顿,身形紧绷,显得颇为萧条。
“那些失踪的少女呢?后来找到了吗?”
“没有,一个也没找到,至今都无一人之下落。”
“所以你们怀疑从井底捞出来的尸骨很有可能就是那些失踪的少女?”
慕容桓问,同时脚步向前一迈,跨过了门槛,眼前立即又出现另一幅萧条又凄凉甚至是有些恐怖的景象。
苏三郎见罢禁不住发出了一声骇惧的尖叫。
阿姝也吓得赶紧躲在了慕容桓的身后。
慕容桓陡然感觉心中腾起一缕苍凉,也顿下了脚步,目光凝聚在了被几名捕快整齐摆列在地上的七八具尸骨。
卢十一郎答道:“不错,因为你说,你能画出白骨生前之貌,所以十郎……也便是卢少卿才会带你来这里。”
“怎么样?当真能画出来么?”他又戏谑的问了一遍。
慕容桓沉吟了一刻,只道:“给我准备笔墨纸砚!”
卢十一郎的眼中再度一亮,颇有些不可置信,指着那几具白骨:“都这样了,你还真能画出来?”
“其实画不出来也没关系的,十郎也不是太不近人情之人,他刀子口豆腐心,只要你不是凶手,他也不会把你怎样的。”
对于卢十一郎的善意,慕容桓只笑笑点头,然后走到了这几具尸骨旁,竟是蹲下身来,一个头颅一个头颅的触摸起来。
“阿桓,太吓人了,你摸它们干啥啊?”
阿姝跑过来劝,又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再朝前一步。
“我说过了,她们不可怕,她们都是可怜人!”慕容桓道。
听到这句话时,苏三郎的脸上难得露出一分惭色。
“为什么从前,你们没有想到要搜索这井底?”慕容桓突然问了一句。
卢十一郎又答:“因为周九郎不让搜,而且这口井之前也被填埋了,看不出原貌,这次还是因为周九郎正好死在了这口井边,我们才发现了这个地方的异常,命人深挖,便挖出了这口井来!”
“说起来,我还真是佩服这个杀了周九郎的凶手,是个为民除害的侠客啊,太有胆气了!”
卢十一郎大叹,卢凌再度瞪了他一眼,卢十一郎这才拱手收住了下面的话。
这时,一名主簿取了笔墨纸砚来。
卢凌让那名主簿将笔墨纸砚摆放到了慕容桓面前,同时也唤人搬来了一扇屏风,铺上白纸,让慕容桓作画。
慕容桓也不作迟疑,就着眼前的几具白骨,在纸上描摹起来。
卢十一郎便在一旁迫不及待的看着,直到第一具白骨在慕容桓笔下呈现出女子姣好的模样。
“是个美人啊!而且看上去不过及笄之龄,真是可惜了!”
紧接着,第二具白骨呈现!
直到第四具白骨的生前之貌呈现纸上时,苏三郎忍不住再度发出一声尖叫!
“就是她!我最近时常梦见她,她总是在我梦里呼救,叫我去救她们,她叫我去报官,可是我没有,我害怕……我怕我苏家受牵连!”
卢十一郎闻言,立即将苏三郎拧了过来,问:“你说这画上的这个女子你见过?”
苏三郎下意识的点头,旋即又拼命的摇头。
“不,我没见过!我没见过!”
苏三郎还是不敢承认,慕容桓便接了句:“现在周九郎已经死了,你不必如此畏惧隐瞒!”
“周九郎虽然死了,但还有他父亲周侍郎在,若是没有周侍郎,周九郎也不敢如此草菅人命,无法无天!”
卢十一郎听罢便不悦了,半安慰半恐吓道:“苏三,有我们卢少卿在,周侍郎不敢拿你怎样?不然,即便你不想说,我们卢少卿也会想到办法让你说,你以为大理寺的监狱是个摆设?”
卢凌也投过来了一道冷厉的光芒。
苏三郎顿时便怯弱的跪了下来:“卢少卿饶命,我说!我全都说!”
整理好恐惧纷乱的思绪后,苏三郎才道:
“一年前,我随周九郎还有郭家、侯家的两位郎君来此,当时就见这宅院中有几名少女跪在地上,她们手被束缚着,嘴里也塞着布,似乎是周九郎刚命人从哪里夺来的良家女子,哦对了,他还说,有抄家得来的!”
一年之前,正是圣人初登皇位之时,周兴作为武氏手中的一把刀,确实让多位宰相及宗室之王含冤就戮,这其中就有宰相韦方质、泽王李上金与其弟许王李素节,其族中男子在流放的途中也多数被斩杀殆尽,女眷没入掖庭或教坊司。
“周九郎说寻了个新鲜的玩法,不仅将那几名少女扒光了衣裳,进行凌辱鞭笞,而且还用了一些手段极其残忍的酷刑!”说到这里,苏三郎指着慕容桓画好的那第四名女子,“就是她,我当时躲在暗处,从门缝里就看清楚了这女子的脸,正巧她也看向了我,虽然被堵住了嘴说不出话,但我知道她是在求我,求我救她们,哦对了,她的身上还有一朵梅花的印记。”
闻言至此,卢十一郎忍不住厉喝了一声:“简直畜生不如!”又禁不住提起苏三郎的衣襟,“你当时为什么不去报官?哪怕你一个人无法救她们,去报官,叫大理寺的人来,她们也不会死!”
“我,我想过的,可是周九郎说,我若说出一个字,他便让他父亲灭我全族,我不敢……我真的不敢……”
苏三郎连连磕头,目光在扫向那画上的女子时,又禁不住吓得低下头,呜咽不语。
废弃的霍王宅里一时间静悄悄的,显得犹为阴森恐怖,好半晌似乎都只传来笔落纸面上的细碎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传来慕容桓的一句:“我已经画好了!你们来看看吧!”
看到画上的每一个人画像,阿姝也不害怕了,而是发出了一声惋叹的感慨:“这就是她们的生前之貌啊!多好的花季年华啊,而且都这么美!”
而卢凌在看到最后一幅画像时,也微愣住了,他陡地将那幅画像撕下收了起来,卢十一郎转过头来看时,就见那幅画被他揉在了手心。
“这个是谁?给我看看!”
“别看了!”
卢凌蓦地厉喝了一声,手中微一施力,这幅画像竟然化为了碎片。
卢十一郎愕然,捡了些许碎片来拼凑,但怎么也拼凑不起来。
“这最后一个到底是谁?”他急着来问慕容桓。
“我不知!”
“那你再给我画一遍,我没有看见!”
“阿珣,别问了!”卢凌再次截断,竟道,“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又对这些捕快道:“将这些尸骨都带回去,好生安葬了!”
“有你认识的人,是吗?”卢十一郎忍不住转过头来问卢凌,“是你找的那个人吗?或者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吗?”
卢凌没有回答,这时,宅外传来一清润声音道:“卢少卿这是不想将案子查下去了吗?觉得周九郎死不足惜,凶手已然没有再查的必要?”
卢凌回头一看,见正是萧慕宸带着一名护卫走进了宅院。
“萧中丞也对此案感兴趣?”
“我对杀了周九郎的凶手更感兴趣!”
萧慕宸说了一句后,便来到了慕容桓的身边,先是看了她一眼,随后便将目光投到了她所画的一个又一个画像上!
“画的不错!栩栩如生,很有天赋!”
赞了一句后,他又看向那地上摆放的尸骨叹道:“如此多含冤被杀的少女,死在了最美好的年华里,甚是可惜!”
卢凌沉默了一刻,也叹道:“可惜确实是可惜,但她们的死却无法得到一个公道,甚至连死后都不曾留下姓名,几具白骨,若不是有这苏四郎画出她们生前之貌,恐无人知晓她们是谁?”
萧慕宸道:“既然卢少卿也哀叹这些少女们生前含冤,死后无名,又为何不肯告诉这位卢十一郎,这最后一具白骨是谁呢?”
卢凌霍然抬头,目光凛然注视向了萧慕宸。
萧慕宸续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最后一具白骨应该是泽王李上金的小女儿,泽王李上金与其弟被周兴逼死于狱中后,周兴便带着周九郎去抄家,当时女眷是没入教坊司,但太常寺的人清点名册时,却是少了一人,这个人便是泽王的小女儿李小梅!”
说到李小梅三个字时,卢十一郎的眸光彻底变了,他低喃了好几声“李小梅”,蓦地又疾步奔到了那具白骨前,伸手颤抖的抚向了那一具白骨头颅。
“小梅……小梅……”
无声的愤怒在他身周蔓延,如此低唤甚久后,他又倏然起身奔至苏三郎面前,提起苏三郎的衣襟怒问:“周九郎为什么要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