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毕业之恋

我和建豪坐的是星巴克靠窗的一个位子,精致的小桌上咖啡蒸汽袅袅,浓香四溢。选择靠窗的位子,一直是我的习惯,透过明亮而宽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呼啸而过的汽车,行色匆匆的路人,随风飘摇的落叶。有了这扇窗,窗外发生的一切便与我无关。爱恨情仇,生离死别,不过都是别人的演绎。我喜欢这个位子,坐在这里,我可以怡然的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望着窗外,翻阅从前的记忆,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今天,我和建豪谈了很多,事业,朋友,当然,还有爱情。

建豪是我儿时一起玩大的兄弟,我们一起上的小学,一起上的初中,高中,到大学时,却天意弄人,他去了南开,而我,来到了秦市。

建豪和我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两种人,我们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观和爱情观,我笃信理想抱负和一见钟情,而他则奉行玩世不恭。他常说,人生悠悠数十载,不过是恍然如梦一瞬间,及时行乐纵然要不得,却一定要活得精彩。于是,我们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作着各自的坚守。我四年如一日的学习,再学习,只为毕业后能杀进南开,而他在四年里换了三个女朋友,做了N份兼职,只为绚丽多彩的活。

大三下学期,身边的同学们开始热火朝天的找工作,签约。就业的诱惑,考研的压力,单调的生活让我顿感彷徨无助,我打电话给建豪诉苦,电话那一头的建豪只是静静地听,不赞一词。我并不期望他能回答我什么,安慰我什么,因为我知道他从来都没有这样的烦恼,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我要挂电话的时候,建豪终于开了口:“找个女朋友吧,不要大学上了四年,感情还是一张白纸。”

“你还是老样子。”我苦笑着,慢慢地挂了电话。

建豪的话我只当是一句玩笑,并没有放在心上,但现在想起来,却像是一个预言,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冥冥之中的宿命。因为我在这一天认识了乐儿。我们的认识并不浪漫,甚至有些平淡。我在看电影《头文字D》的时候捡了她的ID卡,还给她的时候,发现我们有很多的共同之处,都很喜欢《头文字D》,都看了不止一遍,都很喜欢周杰伦。而她对于我,更多的是一种惊艳的感觉,绿色的风衣,飘逸的长发,微笑的眼睛。

连续几天,我一直都在给她发短信,有时是简单的问候,有时是幽默的笑话。大概一个星期之后的一天晚上,乐儿突然约我出来见面。

我到湖边的时候,乐儿已经在那儿了。依然是绿色的风衣,亭亭玉立。风掠过她的头发,飘呀飘,很美。我走到她身边,问她:“找我有事吗?”她沉默着,一脸严肃地望着碧波荡漾的湖水,若有所思。忽然,她转过头,狡黠地笑了:“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乐儿的简单直白让完全毫无思想准备的我措手不及,我甚至有些怀疑我是不是听错了,我偷着瞥了一眼乐儿,她正满怀期待地望着我,眼睛却还是笑着的,眼角调皮的向上翘着。我不是个自信的人,我害怕最后的宣判不是我想要的结局。于是,我用试探的语气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乐儿说的轻描淡写却又不容置疑。

“那你呢?”乐儿穷追不舍。

“当然是,不,绝对是。”说完之后,两人都开怀大笑。心理上的戒备也烟消云散。

“乐儿,我喜欢你。”从这句话开始,乐儿成了我的女朋友。

乐儿不是花瓶一样的女子。

她一口流利的英语,让那些老外都赞不绝口。

平日里活泼好动的乐儿,安静时却可以在座位上一坐一上午,什么也不干,只是爬格子。然后,在接下来的几十天里,就会有陆陆续续的稿费从全国各地邮寄过来。

乐儿的作品里有散文,小诗,然而更多的还是一些浪漫的爱情故事。乐儿说,如果爱情是糖果,那她就是糖果师,不停地给不同的人物安排不同的命运,给各式各样的故事设计或喜或悲的结局,就像糖果师一样,不停地变换手法,玉米糖,棉花糖,棒棒糖。。。。。。我说,那你岂不成了丘比特了,不过丘比特好像是个小男孩。那我就是阿佛洛狄忒,乐儿有时像个孩子。

几天以来,我一直都在陪乐儿上自习,的的确确只是“陪”。宿舍里哥们的工作全都有了着落,我也变得不安分起来,心里乱乱的,如同一片野草,就业和考研两种思想,像一对死敌,在我的脑子里你来我往,相互厮杀,鲜血淋漓。我甚至有些后悔,一个轻而易举就能找到工作的机械专业的高材生,何必要去考什么南开的研究生呢?我常常狠命的抓自己的头发,疯了一样。

但在乐儿面前,我依然和他谈笑风生,逗她开心,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我的烦恼不应该由她来承担。

自习室里寂然无声。我扭了一下头,乐儿手中的笔飞快的移动着。

《高等数学》,218页,我看了一小时。

我叹了一口气,把《高等数学》放进书包,拿出一本考研英语词汇,看一个,抄一个,看一个,抄一个,抄了密密麻麻四页,却一个词也记不住,我狠狠地把桌子上的纸一推,纸如雪片般落了一地。我扔下惶然的乐儿,冲出了教室,门在身后发出巨大的轰响。乐儿跟着跑了出来,“我不考研了,我再也不考研了。”我大声地吼着,完全不顾走廊里人们异样的目光。“我找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作,平平淡淡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几天以来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突然间如火山般全都爆发了出来,一发而不可收拾。

我第一次看到乐儿的眼睛是那么黯然,有惶恐,有委屈,有失望,我看到了里面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刚才还激动万分的我忽然间泄了气。

我不该在乐儿面前这么失态的。

乐儿死死的盯着我。

乐儿,对不起。

“你还记得《头文字D》吗”乐儿的声音有些哽咽,有些颤抖,“拓海和夏树在海边约会时,夏树对拓海说,男人应该有自己的世界,赛车是拓海的世界,你能告诉我你的世界是什么吗?”

我惭愧的低下头,脸上烫得厉害。

“我。。。。。。”我双手背在身后,无聊的时而相互搓着,又时而攥在一起,竟尴尬的无言以对。

我安静的走进自习室,把地上的纸一张一张的拣了起来。

那是个很冷的晚上,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头脑是格外的清醒,嘴巴却像是被冻结了一样,没有人说话,只有匆匆的脚步声。我紧紧地握着乐儿的手。

直到到了乐儿宿舍楼下,乐儿转身要离开的那一刻,我才大声地喊了一句:“乐儿。”乐儿转过身,望着我,我释然而灿烂的笑着。

乐儿,谢谢你。

2月14日,情人节。

这一天,花店里的玫瑰花就像是纳斯达克的股票,一路暴涨。

我并不打算给乐儿买玫瑰花,不知道乐儿会不会给我买德芙呢。

晚上,我给乐儿打电话,乐儿,我有礼物要送给你,老地方见。

走在校园里,随处可见捧着大束玫瑰花的女生和洋溢着喜悦的笑容。我来到湖边,有风,波光粼粼的湖面在灯光的照映下反射出五彩斑斓。我想象着乐儿收到礼物后会是什么表情呢?喜形于色还是怏然不悦?

“闭上眼睛,,我有礼物送你。”背后是乐儿的声音。

“好,你也闭上,我们互换。”

在接过礼物的一瞬间。我们同时睁开眼,看看自己手中的礼物,默契的相视而笑。

我送她的是《头文字D》的DVD影碟,而她送我的是周杰伦的新专辑《十一月的萧邦》。

那天,月光皎皎。我们就沿着湖边的小径挽着手,一边散步,一边谈论《头文字D》。

“我觉得这是一部制作相当精良的电影,仅仅是水彩般的秋名山,紧张刺激的赛车,彰显个性的人物,缠绵曲折的爱情,就足以令人百看不厌。。。。。。”说起《头文字D》,我滔滔不绝。

乐儿忽然插了一句:“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我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因为你像拓海一样单纯,执着。”乐儿望着我,月色下目光清澈得像一潭湖水。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你吗?”我反问道。

“因为你像夏树一样精灵古怪,冰雪聪明。”我得意的笑着。

乐儿只是很短暂的笑了一下,惊鸿一现。“我以前有过一个男朋友,后来因为性格不合分手了,我早就应该告诉你的。”

风吹过来,衣衫单薄的乐儿紧紧地抱了抱胳膊,我从后面环着她的腰,替她挡住黑色的风,轻声地伏在她耳边说:“乐儿,我并没有问你,其实你不必告诉我的。”我不是一个心胸狭隘之人。

那天乐儿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冷静得可怕。她扑朔迷离的眼神刻意的躲闪着我追逐的目光。

“我常常觉得幸福来的是那么突然,那么虚幻,仿佛在梦境中一样,就像一簇簇五彩缤纷的肥皂泡,我满心欢喜的去拥抱,却又小心翼翼的生怕它们刹那间破灭的无影无踪。我不敢想象将来,所以我只能坦诚的对待现在的你,认真地呵护我们现在的感情。”

我低头看着小路,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乐儿有些反常。乐儿忽然莞尔一笑,大概意识到气氛有些沉重。

“嗨。”乐儿叫了一声。

我抬起头,乐儿正举着胳膊,手掌张开,诡异的笑着。

“干吗,投降吗?”乐儿的举动让我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把手举起来。”

我不知道乐儿耍的什么把戏,迟疑的照着她的样子把手举了起来。

“情人节快乐。”乐儿的双手轻轻的拍在我的双手上。

我恍然大悟。

“情人节快乐。”我们再次击掌相庆,两双手重重的拍在一起,发出响亮的声音。

乐儿一直都是丢三落四的,最近几天先是丢了学生证,然后是钱包,最后竟然手机也丢了。我跟她开玩笑说,你不会有一天连我也丢了吧。钱包和手机都是乐儿的心爱之物,心情不好又影响到了昨天考试的发挥,总之,九百九十九张多米诺骨牌在一瞬间全部轰然倒塌。

大海离学校并不算太远,一脚踏上海滩,潮湿的海风便会把你紧紧包裹起来,伴随着你的呼吸,渗进你的心肺,沁入你的血液,连心情也不由自主地舒畅起来。一望无垠的海面,汹涌澎湃波涛,人的烦恼在它们的面前就会陡然变得渺小,直至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拉着乐儿跑到海边,希望能缓解一下她的心情。

“乐儿,这里有好多海星呢。”我在前面跑着,捡沙滩上的海星。乐儿在后面缓缓地走着,并无多少兴致。我给她讲笑话,她也只是浅浅的一笑。

土黄色的沙滩无边无际的延伸下去,像一条项链,缠绕着蔚蓝色的大海。不远处,一簇簇的青草组成了一小片绿洲,显示出顽强的生命力。红瓦白墙的海滨别墅,孤零零的矗立在那里,我们走过去,在别墅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海水一浪接着一浪的向海边涌来,此起彼伏。我抚了抚手中的细沙,把刚才捡到的只剩四个角的海星放在手心:“乐儿,这只海星已经缺了一角,任你再怎么耿耿于怀也是无济于事的。但是,你应该往前看啊,前面还有好多完整,漂亮的海星等着你去捡呢。”乐儿点点头,毕竟快乐是她的本性,几分钟后,又恢复到那个活泼开朗的乐儿。

那个上午,我拿草绳给她编戒指,用柳条编花环,把乐儿打扮得像个美丽的新娘。

下午,我们又到KTV飙歌,让所有的烦恼见鬼去吧。

我们一起含情脉脉的唱《广岛之恋》,唱《好心分手》。乐儿甚至像模像样的唱起了东北二人转,而我则笑得只能趴在沙发上揉肚子。

回到学校,我们都已是疲惫不堪,我们坐在湖边的长椅上,静静的相互依偎着,看着如血的残阳在湖面上留下最后一抹金色的辉煌。

我真希望时间能够停止,那样我们就可以在这里坐到永恒,哪怕我们都已是满脸皱纹,白发苍苍;我真希望空间能够停止,那样我就可以一直闻着乐儿头发上的茉莉花香,任春去秋来,大雁南飞,时光轮回。但时间仍在前进,空间仍在转换,我们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沧海一粟,无力控制,也无力改变。

转眼就已经到了大四上学期,离别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今天晚上,乐儿一直没有来上自习,我正纳闷的时候,乐儿打来电话,:“我三姐(室友)和她男朋友分手了,我得陪她一会儿,今天晚上我就不去了。”

我答应着,心情莫名的有些沉重。

大四,注定是一场完结,从学校走向社会,从生涩走向成熟,从浪漫走向现实,学业的完结,蜕变的完结,爱情的完结。

下自习后,我把乐儿叫了出来。我们沿着湖边的小路,走了一遍,又一遍,心事重重,谁也不想打破沉默。

“乐儿,你说。。。。。。有一天。。。。。。我们会不会。。。。。。也不得不分手啊?”我吞吞吐吐的终于完整的把话说完。

乐儿微笑着,眼睛很亮,就像第一次见到她那样。

“会不会啊?”乐儿不说话,仍然只是微笑。

“你倒是回答我啊,乐儿,我们。。。。。。”我皱着眉,焦急万分的期待着一个完美的答复。

乐儿忽然迎上来,深深地吻着我,没有让我把话说完。于是,我那晚所有的顾虑与焦急便完全被那个甜蜜的吻给融化掉了。

我一直苦思冥想,那天乐儿为什么没有脱口而出:“不会,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哪怕只是一个美丽的谎言。后来我想出了答案,我们谁都没有能力去把握未来,更没有权力去为对方许下一个无法实现的承诺。

时间不会因我们而发生逆转,命运也不会因我们而发生改变。该来的一切果然全都按部就班的到来了。

乐儿签约了一家上海著名的杂志社,而我也顺利的考上了南开的工商管理研究生。

“明天,就要走了吗?”乐儿扶着桥头的栏杆,裙角被吹成一个落寞的姿势。

“是啊。”我艰难的从嗓底挤出两个字。

“要我送送你吗?”乐儿笑得那么无奈,勉强。

湖底的鱼群欢快的游动着,把湖水染上了一片红晕,我忽然觉得有时人还不如一条鱼活的自由。

“不用了,我怕,我怕到时候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我不敢看乐儿,我扭头望着别处。

我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你能最后吻我一次吗?”乐儿的眼睛里已经噙满泪水。

我紧紧地抱着乐儿,忘情的吻着她,像在做一个隆重的告别仪式。

“我要走了,保重。”我决绝的转身,我头一次发现原来我可以如此的冷血,可以如此无情地挥刀斩前尘。我奔跑着,听得到自己眼泪落地的声音。

第二天,我一个人拉着行李箱走出了宿舍,走到湖边的时候,我的脚步忽然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我久久地伫立在那里,还是那个绿盈盈的湖,还是那缕温柔拂面的风,还是那些朝气蓬勃的面孔。但是,在那里,却再也不会有个叫乐儿的女孩问我是不是喜欢她,再也不会有个叫乐儿的女孩送我独特而意外的情人节礼物,再也不会有个叫乐儿的女孩陪我一起看落寞的夕阳了。

我望着四周那些熟悉的建筑,无限的留恋,举步维艰。

我登上火车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正如我当初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一样,只有繁忙而陌生的人流。

时光如白驹过隙,匆匆地开始,又匆匆地结束。

再见了,我的大学时代。

然而,火车开动的一刹那,我突然看到了站台上泪流满面地乐儿,她的手里抱着一个盒子,盒子里是《头文字D》影碟,四只角的红艳艳的海星,草戒指,还有叶子枯黄的花环。

“乐儿,乐儿。。。。。。”我扶着车窗,拼命的喊着,那个丢三落四的乐儿,那个笑颜如花的乐儿。

火车无情的越走越远,我久久地向后望,总想抓住最后一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我绝望的望着,泪水滂沱。

十一

“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对面的店里放着那首我再熟悉不过的旋律。

“最近有一本叫《毕业之恋》的书很畅销。”建豪如今在图书业已经小有成就。

“嗯。”我抿了一口咖啡。

“是一个叫游乐儿的上海作家写的。”建豪盯着我。

“天下之大,不过是巧合而已。”我轻轻的把咖啡放到桌上。

“如果我告诉你她是和你同一所学校毕业的呢?”

我的心猛地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