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出教室时,外面的天除黑色之外再无半点修饰。看着老师慌忙的为我开假条与手机上姨妈的来电心中难免产生慌乱。接通电话,简单问候两句得知亲人去世的消息后,心中慌乱反而被平息了一二,好像早有预料般。
走出校门,微风轻抚脸上便挂上雨水,用手擦拭,顺便调整伞的位置,将这绵绵细雨隔在另一个世界。紧盯着马路上过往的车辆,终盼来熟悉的黑色轿车,打开车门,将雨伞收好并抖了抖上面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雨水。坐到位置上才发觉裤脚已全湿了,终也是到了那个新世界,头靠着窗,耳中传来歌声与姨妈提醒我不要忘记明天葬礼的各种事项的声音,我注视着滑落的雨滴在车窗凝聚,忽然想到这似乎是记事以来第二次参加葬礼,父亲的葬礼够无聊了,这次估计也没变化。
门打开映入眼的还是熟悉的房子,地上却多了几个陌生的箱子,像是些葬礼用品,毕竟这“天地银行”过于引人注目。脱去衣服,洗去杂念与浮尘,让身体添了些温度。刚感觉到家的温暖,就被告知需迅速收好衣物准备返乡,只得叹气一声转身开始挑选,这是极其容易的,毕竞能选的无非黑与白两色。不仅得拿有衣物,还得帮化搬一个陌生的箱子下去,又只能叹气一声动手去搬,一搬起便感受到了来自“天地”的沉重。
本无光的天又迎上夜幕降临,只能在车灯与路灯灯交汇处才能看些东面。高速上车辆较少倒也是畅通无阻,我望着车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一排排绿意浓厚的树从眼前闪过,恍然间看见一颗枯树,无法确认是否眼花,只能怪罪于太过劳累,便调整姿势在唠叨声中睡去。
再见世界已是拔云见日之时,被这优伤的二胡拉出梦乡,叹气一声后穿上挑选的衣物,望向镜子中的我,与昨天的夜一样黑,颇为严肃并端庄。洗漱完下楼一幅白色油画映入眼帘各种东西上都挂满了白条,只有我和那副棺材成了那毁坏“墨滴“。当看见所有人都穿着白色衣物时,我才发觉挑错了衣服。又只能以叹气一声,硬看头皮走向亲属席。
听完那些万年不变的开场白,仪式终是开始了。主持人开始默哀仪式,中国自古都是从长辈到后辈,默哀顺序也不例外。他们都带着泪在前低头默哀,甚至失声痛哭,可我却挤不出哪怕一滴泪。听到我的名字,我学着慢步走向棺前,低头默哀。可我却多了项下跪,我无动于衷,还是低着头。时间彷佛静止,世界只剩我和那口棺,直到感到肩上传来如同昨晚“天地”的压迫后,才回归现实,我只得再次叹气,用力挣开快速向前,撕开阻拦的白条来到棺前,是他们眼中是那样的晦气,但他们低头默哀中又何时睁眼看过哪怕一下,我将手放在棺上,感受与他最后一次近距离触摸,我心中终是有了温度,脸上挂着苦笑在主持人尴尬的圆场声与陌生的亲戚的骂声中走出房间。
躺在棺材里的是我的母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烂人。已过三十岁,却依旧无所事事,天天鬼混。在我记忆中的童年,就是跟着她在麻将馆里度过的,父亲很早就走了,我们家也早已经分崩离析,要不是有着姨妈和爷爷奶奶的接济,可能我也会躺进这口棺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她会死了。她一喝酒就会骂我出气,说我长得跟我父亲一样讨厌,时常会带各种男人回家,我只能静静躲在房间里看书。直到后来,某天回家我看到餐桌上多了一些奇形怪状的药丸和一些针管,那时心中有一股奇妙的直觉告诉我,我要摆脱这种生活了,我嘴角竟不自觉抹上了一丝笑容。
众人用席时,恢复了往常的热闹,伤心沉默已抛之脑后,人们凯凯而谈,不出意外我成了他们口株笔伐的对象,我的滴泪未落与不愿下跪则变为他们口中的冷血无情。尽管我站在屋外,但他们犀利的眼神与杂着土话的正义言语如同利刃插入后背令我不寒而栗。实在无法忍受这刺骨之冷,只得走进房间避开人群,与那口棺坐在一起,仿佛我也成了那口棺的拥有者。
突然感觉胃里一股奇怪的翻涌,好想吐。我跑到洗手间开始呕吐,抬起头看向镜子,映射出一张面无血色但双眼通红的脸,从未见过这样的自己。我为什么要为这种人死去而难过啊!我心里大喊,这种人就该早点死啊!我的血液躁动,如同煮沸的热水般。这时我看到姨妈在我身后
“枫露,你没事吧?”
“没事的”
姨妈脸上带着担忧,我却不想让任何人为我而感到难过。
“你母亲最后一刻,还是不想死的,还担忧着你”
“不想死我相信,担忧我?用不着骗我,她今天会死是她自己自食恶果!以前从来没担忧过我,最后一刻还在假惺惺什么!”
我大声怒吼,姨妈张口想再说些什么,可我已经跑远。一道道泪痕如刀刻在脸上一般,眼泪止不住往外流似乎要将我淹没了,快喘不过气来了。我不想哭,为什么会流泪啊,没有道理!我再也不想流泪了!我怒吼,可没人回应我,一阵风吹过,一阵“沙沙”的声音,我目光聚集之处,是昨晚那颗恍惚之间看到的枯树,在一排排遍布绿叶的树中是那样突兀。与我同一处境的竟只有一颗枯树,你也是在哭吗?
夕阳的红晕让我感觉到了身体的疲惫,我慢慢拖着自己的身体回家,一进门直冲卧室,他们都还没回来,房间见不到一点光,我爬上床,耳旁不时传来一阵阵门被风吹的吱吱作响的声音,肚子空了一天后积累的倦意席卷整个身体,我静静的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黑暗侵占了我整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传来了温暖的感觉,一道光冲进眼睛,紧接着我看到了抱着我的姨妈。
“你不能再出事了!”姨妈小声的说。
“不会的,我没事只是有点晕。别担心我。”
“枫露你愿意来我们家吗?”
“姨妈,你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我这样的人真的值得吗?”
“值得!”
姨妈说完后,我望向她的眼睛,为什么有泪水?。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的眼泪划过脸旁,我抱住姨妈与她紧紧相拥。
我不要流泪了,我不想看到有人流泪了,我不想让我姨妈为我伤心,为什么要流泪,我不是冷血无情的人,我只是想再流泪了,我不想再流泪了!我脑中愤怒的我大喊。
一瞬间,眼睛不受控制的闭了起来,眼睛中一阵翻涌,耳旁有着水流的声音,突然眼睛一下如漂浮了起来一般,我的眼睛好轻......
再睁眼时,我的泪水已经止住了,泪痕也消失不见,我发现我再也哭不出来了,我的愿望实现了,我不会再流眼泪了,不会伤心难过了。心里微小的声音传来,竟有了一股安心的感觉。
葬礼结束后,我成为了姨妈的养子,我心中也早就将她视为我真正的母亲了。我继续着我的生活,三年过后,我升上了高中,这三年来我没有再流过任何眼泪。
也许我的眼泪真的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