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郭达在天蒙蒙亮时就醒了,朝中御史突然到来,把他给提了起来。
得知御史是来传皇帝诏令的,且还是免税租三年的诏令,他及他的一众府僚甚至比舒州百姓还高兴!
当着御使的面儿便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激动过后,一众州府府僚还纷纷向天跪拜,不断号叫着“皇帝圣明”。
等到御使亲眼盯着舒州府僚,以巨幅布书将诏令复写上去,并悬挂至城楼上,便是完成了使命,告辞离开舒州。
可等待御使一走,郭达便对手下府僚吩咐:“税租照旧。”
“诶,不是说了不让收吗?”
有刚捐官进来的后生不懂规矩,茫然中张口就问。
“嗐,你这人。”
州监美滋滋的笑嘻嘻:“皇帝大气不收了,小气的我们,仍然得代收。”
……
眼瞅着对方离开,气鼓鼓的许虎一步一个深坑,折返马车前,将具体情况愤愤的向萧凌汇报。
汇报完毕后,他才咬紧牙关的说道:“世子殿下,我能不能拿刀剁了那狗贼!”
“当然不能。”
萧凌眯着双眼,两指头捏于皱紧的眉心。
自从下了江南后,他才忽然察觉。
大武国,不仅朝内是个乱七八糟的烂摊子,世族大家斩不尽杀不绝,野草般春风吹又生,地方也是个烂摊子。
皇权不下地方,这对皇上来说明摆着不是好事。
百姓勒紧裤腰带,甚至卖儿卖女交上来的税租,皇上体恤百姓不收了,转而却流进了地方官吏的腰包,成了他们桌上的珍馐,床上的美妾。
若哪日百姓被逼急了,迟早会想着既然横竖是死,不如抱团死个轰轰烈烈。
届时,皇上还会感到奇怪——我对百姓已经够好了,他们为何还要反我?
都说江南是个好地方,真来了之后才知,什么好地方!分明是底层百姓的无间地狱。
想着想着,萧凌忽然又想起了宋王裴行虎。
或许,纵容江南地方官为非作歹压榨百姓,还纵容倭寇横行霸道,他是故意的。
目的就是为了逼百姓群起反抗?
如此一来,他便能名正言顺的以顺应民心的名义,公然现身,成为领头羊。
民心就是得天下的法理,得民心者可能得不到天下,但失去民心,一定会遭到强烈的反噬。
现在李相甚至都没察觉到这一点,他只看到了百姓疾苦,却没看到百姓为何疾苦。
再者,李相动不动就把人发配地方,以为如此就能使朝中不断清净,却没料到被发配者只会在地方不断坐大,待羽翼丰满,便是汹涌的反噬。
李相还是太年轻了,只剩个血气方刚。
昨夜的危机感刚消散未几,眼下又为李相而危机感爆棚。
若事情真发展到了那一步,本就内忧外患的大武朝将雪上加霜,甚至四分五裂。
那将是更大的灾难!
看来安生度日的朴素想法……是没法实现了。
只能被卷入这汹涌洪流之中,不想被动,就只能主动出击。
“殿下!太过分了!”
“我这就去亮明身份!叫那狗官恢复恢复人性!”
沉思半晌,许虎却是怒气汹涌,仿佛不立刻剁了那狗官的脑袋或者扒掉他一层皮,他咽不下这口火气。
“不行,此行必须低调行事。”
萧凌耐着性子按住许虎:“虎叔,那宋王的咄咄逼人你可是忘记了?一旦暴露行踪,别说帮舒州百姓主持公道,可能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说罢,萧凌抬眼瞧见伯牙正站在远处窥看舒州城外的动静,他招手将伯牙叫来:“身上还剩多少银票?”
“不足万两了。”
伯牙脱口回答。
“嗯,应该够了。”
“进城,先跟那狗官买块地落脚,其他事情等落脚了再说。”
马车来到城门口,不出所料的被城门候拦了下来。
“何人入城?出示照身牌。”
城门候冷声问询。
出于保密身份,他不能用战王世子的照身牌进城,萧凌只得亲自走下马车,赔笑回应:“官爷,咱们是走南闯北做生意的商队,听闻舒州乃是风水宝地,特意过来,想做一桩买地的大买卖的。”
“还请您行个方便。”
那城门候本就冷漠的表情,顿时更加冷眼一眯,上下打量起风尘仆仆却衣着气派的萧凌:“商人啊,城门税一人五两。”
“多少?五两?”
简直狮子大开口!
这年间,五两足够一个五口人家温饱一年了!还能吃几十回肉!
“你!放……”
许虎的怒吼被萧凌一把堵嘴,“肆”字被活生生堵回了肚子里。
“行行行,五两。”
萧凌也咽下怒火挤出微笑,摘下钱袋,摸出一把碎银。
连日赶路早饭还没吃,硬生生憋了几肚子火。
好容易来到州府门前,叫来府吏传话,自称是商队前来买地的,又是一肚子火儿。
传话府吏进门,刚回寝房准备睡个回笼觉的郭达一听有大买卖,顿时眼冒金光,瞌睡虫全散,赶忙亲自出来接待。
“见过知州老爷,小的很喜欢舒州这风水宝地,想在舒州买一千亩庄田,不知舒州的庄田,多少钱一亩?”
“千亩,果然是大生意!”
郭达笑的牙花都藏不住了。
“入府细聊。”
郭达高傲又笑盈盈的亲自接洽。
来到会客厅,萧凌瞧见府内连伺候茶水的婢女都是丰腴俊俏的,冰山一角也能窥见这狗官有多骄奢淫逸。
区区一州知州,逍遥如地方土皇帝。
过分。
更可怕的是,若大武朝一百多个州都这样,皇权暴雷,恐怕已近在咫尺。
“城西约二十里处,有一片平坦肥美的庄田,作价是一亩十两,城北约三十里处也有一片上田,也是十两一亩。”
“近城十里内的田就要贵上一些,要三十两一亩,你看你对哪片田有兴趣?”
郭达的臭嘴一张,就是狮子大开口,三十两一亩?
京郊的田也卖不出这个价!
而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猖狂的狗官,竟然真敢卖私田!
身份在外小命危险,没身份更是寸步难行,被蹬鼻子上脸。
萧凌不想再憋着肚子里的火了,再看身旁随行的虎叔和伯牙,两人的脸都要气歪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能忍,婶儿都不能忍!
沉吟片刻,萧凌挤出微笑:“知州老爷,您这样欺负我们几个人生地不熟的异地来者,不合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