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昨儿下午?”
“就是在昨天下午,革命军的少帅在街上把阿梅掳走了。”
“王婶夫妇俩一直在后面哭喊着追到了少帅府,却被拦在门外打。”
“他们两人在门外跪着哭求了一夜,在凌晨的时候,阿梅的尸体才被扔出来。”
“真惨啊。”
“被抢的不止阿梅一个,听说昨天在街上被抢走了三四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但没一个从少帅府里活着出来。”
“唉......这......”
“少说点吧。”
王家门前此时已经聚集了一群五支巷的街坊邻居,他们看着那在昨天还其乐融融的一家,今天就遭遇到的惨剧,有些已经打听到消息的知情者在议论纷纷。
南明朗就站在张绝身边,他的身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得佝偻了起来,那本就泛着一股死灰的眼眸,看着在麻绳上晃荡的王婶尸体呈现出一种颓然的空洞。
“这该死的世道......”
张绝沉默的站着,从他看到这一幕后,他就没开口说过话,直到听到了南明朗的自语,他轻声的说道。
“该死的不是世道,是人。”
在话音落下后,他便迈开腿走进了王家,来到了王婶的尸体旁,从下面托起了王婶的已经冰凉僵硬的身子。
跟着也一起走进来的南明朗将地上的长凳扶正,踩上了凳子,将王婶脖子上的麻绳解开,将她的尸体轻轻在地上放平。
门外的其他街坊邻居看到了这一幕,也都渐渐安静下来,面面相觑后摇头叹息也跟着一起走进了王家那窄小的院子。
有人找来了草席,有人拿出了白布,有人在照顾疯癫痴傻的王叔......
他们一起将王婶和阿梅的尸体暂时安置,没过多久,王婶家在城里的其他亲戚得到了消息,赶过来看到院子里的这一幕后,哭喊着近乎晕厥过去。
张绝帮忙将王婶的尸体放下了,就没有再去掺和后面的事。
他在王婶家门的石阶旁找了个角落蹲着,默默的看向了《太平道》上,新多出来的两张人像。
一张是昨天上午特地来打草惊蛇的司清,还有一张是王婶家唯一还活着却已然疯了的王叔。
他们的人像也和之前的南明朗一样,是只有黑白的死灰色。
但如果继续往后翻,其实还能翻到很多很多人,只是那些人的人像却早已变得虚幻透明起来。
那不是因为张绝治好了他们的精神上的病,而是他们早就死了......
临近中午,看起来身心俱疲的南明朗也缓缓蹲在了张绝身边,张绝转头看向他。
“在里面待了一个上午,有什么发现吗?”
南明朗手里拿着一根捡来的枯树枝,在地上无意识的画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图案。
“人多眼杂,没法多细致的去找,但在某间未曾探查的里屋确实有发现。”
张绝点了点头,他像是和之前一样,王婶母女的死对他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毕竟他刚穿越过来,从金陵往彭城逃亡的那半年,真是什么人间惨剧都见识过了。
“王婶家短时间内估计不会再住人了,只要叔你的线索没错,后面总会有发现。”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南明朗手中的枯树枝不断在地上划动的沙沙声。
良久之后,张绝忽然开口问。
“革命政府武军的这些大帅、将领一般都是什么实力?”
南明朗划动树枝的手停住了,过了两三秒后,他才开口回答张绝的问题。
“天地间的灵能变得愈发稀薄之后,修行者依靠自己能提升到的最高能阶便越来越低。两百年前最后一位地仙身陨,九等能阶的修行者也开始凋零,到百年前十国乱明时,八等能阶的修行者也只剩下寥寥几个。”
“而到现在众所周知的七等只有一位,在北方复辟的大明国。六等的国人南北皆身居高位,不足十指之数,剩下的五等,也就是革命政府那些大帅所身处的能阶。”
说到这,南明朗的声音变得有些严肃起来,莫名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这个世间灵能的衰竭是所有地方一同开始的,并没有东方减弱,西方就增强的道理,明国的高能阶的修行者不断减少,洋人自然也不可能再出现多厉害的人物,甚至以我们这片土地以往积累起来的底蕴,和洋人们相比,我们本该拥有更大的优势。”
“但你知道为什么,他们偏偏就能打穿我们的国门,逼着明国的皇帝西逃,占据我们的土地,把这个国家变成这副鬼样子吗?”
张绝与南明朗四目相对,他此前只是按部就班的修行气宗秘传,从没有深入了解到这其中的核心问题。
“为什么?”
南明朗深呼吸了一口气。
“因为公允。”
“公允教派?”
“是公允教派、法典、主义三位一体。”
“灵能在天地间逐渐匮乏却并没有消失,而是藏匿在了新生的生灵当中,修行者只是这普罗大众的千万分之一,他们只能利用自然中稀缺的灵能,却无法利用起生灵身体中隐藏的灵能。”
“而公允教派主导的思想解放,就解决了这一关键。”
“农奴从领主和国王的压迫中被释放出来,他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在耕作与生产的劳作中,因为有了主观能动性,自身的灵能也得以释放,被公允法典收集。之后通过特殊法门,少部分人又可以调动这些被收集起来的灵能,用量变完成质变,提升自身的能阶。”
听到这,张绝突然一怔,他莫名想到了自己身上的那本《太平道》!
南明朗则继续说道。
“就是依靠着这样的提升,他们越来越强,延伸出了各种政体,共和、立宪、议院、国会......而一直固步自封,从未改变过的明国,才沦落到如此地步。”
张绝忍不住问:“公允法典是归教会所有吗?”
南明朗摇了摇头。
“那是一道关于灵能的律法,自产生以后不属于任何私人,只属于同根同源,同国家实体同信仰体系的一群人。”
他伸手指了指彭城市政厅方向,那在光复之后就高高升起的旗帜。
“南方革命政府便信奉公允,推广公允教会,如今刚刚复辟的大明帝国搞出来的大立宪,也是在试图进行全方位公允化,但他们不管哪一方其实都做的不彻底,全都是畸形的公允。”
“想要调动公允法典中从普罗大众身上解放出来的灵能,就必须要得到这些人的拥戴,可这些军阀所能调动的公允灵能却只有他们手下那些兵的,也就是武军。”
张绝听懂了南明朗的意思。
“他们压迫绝大部分人获取利益,维护少部分人的利益,再借助这少部分获得利益的修行者,来稳固自己地位。能不能打的过洋人不重要,能打过其他明国人就足够了,是吗?”
“你理解得很对。”南明朗注视着张绝,“所以,那些军阀大帅们,你不能以他们所表现出来的能阶看待他们的实力,他们每个人都是武军领袖,借助公允法典将武军的灵能聚集,谁都不知道这些人最终能到什么地步。”
注意到了南明朗那带着警告的目光,张绝笑了笑。
“叔,我没那么疯,那可是军阀大帅,你去你都打不过,更何况我只是一个才晋升到二等没多久的小角色。”
就在南明朗刚准备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要宽慰自己这个便宜侄子几句的时候,张绝忽然又开口问。
“那位少帅这么声名狼藉,他又是什么能阶?”
南明朗定定的看着张绝,张绝并不回避他的目光,就这样和直勾勾的和他对视。
良久之后,南明朗叹息了一声,心里很清楚他前面虽然问了那么多,可真正的目标其实在这!
“李民在二等有十年不得寸进了,这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但他身边肯定有高手守着,不然他也活不到现在。”
张绝只是笑了笑,此时正午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照亮了他那张显得有些阴森的笑脸。
“但总得有人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