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杭大学附属医院南楼急救手术室外，聚集了十多个人，个个面沉似水，将走廊堵得严严实实。吴可方搀着老婆张芬，仿佛身处梦境，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手术室里的医生出来又进去，进去又出来。
脑部CT，核磁共振，开颅……
医生一次又一次地将各种要签字的单子递过来。他只看见医生的嘴快速地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可到底说了些什么，他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一次又一次麻木而机械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老婆张芬在一旁泣不成声。
许久，急救手术室那扇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主任医师陈教授面色凝重地走了出来，马上就被等急了的人们围住。
“医生，我儿子情况怎么样？”吴可方见陈教授一脸凝重，说话的声音也哆嗦起来。
张芬揪着一颗心，目光锁在陈教授脸上不敢移开。她早就哭干了眼泪，连一丝说话的力气没有。要不是吴可方搀着，此刻她站也站不住。
米佳攥着张芬的手，哭肿了的眼睛朝陈教授身后望去，似乎看见吴小凡面带微笑，从里面欢快地跑了出来。米佳心中一喜，再望过去时，却只见沉重的手术门后面冷冰冰空无一人，不禁再次轻声呜咽起来。
“是啊，情况怎么样？”王老师急切地问道。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连声追问。
陈教授抬手往下压了压，众人竭力迫使自己安静下来。
陈教授在手术过程中，已经从出诊医生的口中了解到，躺在手术台上的这个男孩舍生忘死，从疯狂的车轮前救下了一个小学生。早就视死亡如家常便饭的他，也不禁涌上久违了的恻隐之情。
“病人全身多发性骨折，内脏出血较多。”陈教授字斟句酌道，尽量避免刺激已经伤心欲绝的病人家属，“虽然我们进行了针对性处理，但是……”
“但是什么？”阳关中学校长徐同忠见陈教授话中有转折，有些发急了，“医生，请您务必全力以赴，一定要让小凡同学脱离生命危险。”
“是啊是啊！求求您了医生！”众人紧声附和道。
陈教授见徐校长语气中隐含着命令的口吻，微微有些不悦，转念想到这人也是关心那个英雄男孩的安危，气才稍稍平了些。他平复了下心情，温婉道：“多发性骨折、内脏出血，这些都容易处理。只是，病人颅内淤血较多，虽然我们实行了紧急开颅手术清淤，但还是效果不好。病人一直处于昏迷中。”
“伯伯，这是什么意思？”米佳忍不住问道。
“那小凡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呢？”吴可方问道。
“意思是说，目前还不知道病人什么时候醒来。根据以往的经验，短则几天，长则几个月，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期限。再长……”陈教授停住没再说下去。
在场的人都明白，再长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那不成了植物人？”一人惊呼完又在心里自责不已：不可能好人没好报。
大家听了这话，都是心里一沉。吴可方浑身哆嗦着，喉头哽咽起来。张芬已是呻吟一声，身子软成一团泥，瘫坐在地，却又被人搀扶起来。
米佳放声痛哭。
陈教授见大家伤心欲绝的样子，心里也很难过。可是一想到自己是英雄男孩的主治医生，有责任把真实的病情告诉家属，便硬下心肠，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从检查结果和我们开颅探查情况来看，病人大脑左颞侧受损较为严重。这意味着，即使病人能从昏迷中醒来，预后也不容乐观。”
说完，陈教授觉得有些虚脱了，他低声道：“对不起，我们尽力了。”语声中，透出无限的悲伤和苍凉。
张芬只觉眼前一黑，随即昏了过去。大家一阵惊呼。
吴小凡从急救手术室转到了病房。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头上包着弹力网帽，神色安详，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一般，只是面色白得跟纸一样。连在身上的输液管、监测仪器的数据线，还有皮肤上的斑斑血迹，提醒着大家，他不是在神游物外的好梦中。
张芬苏醒过后，忍着巨大的悲伤，和丈夫吴可方劝走了其他人。米佳却执意要留下来。吴可方张芬拗不过，只好随她，俩人急着又去找陈教授了。
“上次我生病，你输血给我，现在你血管里也有我的血了。这下，咱俩扯平了。”米佳握着吴小凡冰凉的手掌，神色凄切道。
上学期体育课米佳做双杠动作时，不小心摔了下来，造成严重的脾脏破裂大出血。要命的是，米佳血型为RH阴性血，当时血库告急，无法提供足够的血量。就在米佳命悬一线时，吴小凡告诉医生他也是RH阴性血，最终，他体内的1000毫升热血，顺着冷冰冰的医用塑料管，流进了米佳的静脉里，让米佳死里逃生。
身体里流着另一个人的血，这让米佳对吴小凡的感觉，始终与众不同。
超越一般的友情？亲情？
这滋味，就像一枚橄榄，嚼不清，辨不明。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米佳坐在吴小凡的床头，将因吴小凡而起却积在心里，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起过的，女孩子家百折千回的愁思，像潺潺流水般轻轻说了出来。忽然，米佳觉得吴小凡的手掌似乎动了下，不由得惊喜万分。
“吴小凡！”米佳连叫了好几声。
可吴小凡仍是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反应。病床一侧的监测仪器，不紧不慢地跳动着平稳的波形，看不出有丝毫变化。
米佳一颗紧张不已的心，又失望地跌回了谷底。
“有光”通过病房门口走廊顶上的监控探头，静静地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吴小凡。监测仪器里有关吴小凡身体的各种数据，正源源不断地传送到问天数算中心。“有光”现在还没办法判断这个初二男生的预后情况，它需要更多的数据。
阳关派出所讯问室，晋玖惊惧得浑身发抖。那个俊朗中学生舍身连救一人一猫，直到最后倒地躺在血泊中的场景，像电影画面一样，一遍遍在他眼前闪现。
“警察同志，我真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晋玖自责之余，不忘为自己辩解，“根本原因，还是这辆电动车有问题，它失控了。我不停地踩刹车，却一点用都没有。”
警察问道：“你说你踩刹车了？还按了喇叭，摁了车窗按钮？”
“对对对……”晋玖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千真万确！”
警察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份材料：“可为什么，我们从汽车厂家调来的驾驶数据显示，案发时，你所驾驶的车辆，刹车踩踏位移数据为0？”
晋玖一愣，对警察口中的专业术语不明所以：“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根本就没有踩刹车！”警察一拍桌子，旁边的笔应声跳了起来。
“晋玖，你最好老实点！就因为你，一个无辜的初二学生，现在躺在医院里人事不省。”另外一名警察也厉声道。
“我也不想撞上那个学生，我也是有孩子的人。我对天发誓，当时我一直在踩刹车。”晋玖唯恐警察不相信，有些语无伦次地拼命解释道，“这明显是车子质量问题，他们厂家出具的绝对动过手脚，这样他们就不用承担责任了……”
警察等晋玖自己说累停下，才慢慢道：“厂家出具的数据有没有问题，我们自然会调查。”他转而问道：“事发当天，你有没有喝酒？”
“没有，绝对没有！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晋玖矢口否认，想想不放心，又补充道，“早上、中午都没有喝。刚刚你们也抽了血，检测报告肯定也能证实我没说谎。”
“那前一天晚上呢？”警察问。
晋玖想了想：“有喝，不过不多，才喝了2瓶啤酒。”
“你说检测报告能证实你没说谎。”警察顿了顿，慢慢道，“这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什么？”晋玖不明白警察的意思。
“检测报告显示，你血液中的酒精含量，达到了30mg／100ml，属于酒后驾驶。”警察出示了一份材料。
晋玖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他惊愕不已地看着那份材料，果不其然，上面清清楚楚地写明了酒精含量为30mg/100ml，下面还有检测机构红得似血的公章。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晋玖既无辜又愤怒，“我是头天晚上喝的，喝的也不多，才2瓶啤酒而已。我平时酒量很好的，一斤白酒都没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考出的驾照？”警察打断晋玖的话。
晋玖迟疑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好半天才嗫嚅道：“一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