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里的核心一直都是郭穆两家人。
郭家因为世代从军,郭赋便一直以来负责寨子的防护以及进山打猎等事情,而穆黎的父亲,是个体面的读书人。
据说师承可以追溯到欧阳修,他自己本人也做过几任小官,所以寨子里的规划耕种等事物都是穆黎的父亲负责。
只是后来穆黎的父亲去世,所有的事情才全部落在了郭赋的身上。
而等到郭赋下山投军,郭赋在自家弟弟和继承了穆父七八成能力的穆黎比较了一番,自然而然的就把整个寨子交到了穆黎手中。
可如今寨子却在穆黎的手中,毁于一旦。
所以郭戎对于穆黎的伤感和自责,都是理解的,只是他没想到,这其中竟还包含着穆黎一个从小就有的愿望。
记忆的存档,好像是有时效的限制。
郭戎在脑海中寻了好久,也没有找寻到他如何羡慕福清镇热闹的画面。
可能对于他来说,当年只是随口的一说,并不具备任何的特殊情感,所以才会把那一幕完全的移除脑海。
只是对于倾听者而言。
当年还是小小一只的小女孩,竟不声不响的把这事牢记了许多的岁月,甚至还在心中暗暗的做出了一个跨时久远的决定。
他是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的。
郭戎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再次看向郭穆寨的方向。
山间好像在此刻已经开始起雾了,雾气渐渐的转浓一点点的试图遮住他遥望的视线,恍惚中竟还有一种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围拢的感觉。
可有些东西浓雾挡不住。
“寨子还在。”
郭戎坐到了穆黎的旁边,轻声且坚定道:“只是它藏在了废墟中。”
穆黎神色微动没有回头。
于是,郭戎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的陪着穆黎。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一直到穆黎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们回去吧。”
郭戎点了点头,起身时侧目看向穆黎,那个向来利落大方的少女好似又回来了,只是眉眼间的那些伤感,藏也没有藏尽。
不过郭戎也明白,真正的伤感,从来不是简单的两句话就能完全释然的。
可能需要他们把寨子,重新从废墟中找出来才行。
回去的路上两人无言。
等到了紫荆峰。
这里也已经不是早先那种凄凄惨惨的哀伤模样,乡亲们大多都已经忙碌了起来,生火的生火,捡柴的捡柴,做饭的做饭。
就连一些五六岁的孩童,也跟着大人屁股后头帮忙。
哪怕力气小,抱着柴堆或者重物,把小脸憋得通红,也都倔强的一句不吭。
懂事的让人心疼。
只是当有人看到郭戎和穆黎回来后,所有人的动作都止住了,同时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郭戎二人。
有个胆大的小孩跑到郭戎身边,伸手摸了摸郭戎手中的狼牙棒。
铁刺锋锐。
小孩小心翼翼的碰了一下,就又缩回了手,他抬头道:“我们刚才都听胡褚叔说了,戎叔儿一棒一个,杀得那些金兵哇哇乱叫。”
“这不假。”
“那戎叔教教我行吗,我想等我长大了,也去杀多多的金兵,亲手给我爹报仇。”小孩眼中射出了几道仇恨的光芒。
郭戎摸了摸他的脑袋,点头道:“好。”
小孩一下子心满意足的笑了,但就这时胡褚走了过来,一下子就把小孩扒拉到了一边。
“戎哥儿,别哄小孩玩了。”
胡褚眼神示意了一下众乡亲,道:“大伙都等着你们给拿主意呢,今后大家怎么办,你俩总得给说道说道啊。”
郭戎看向乡亲们。
所有人都安静的等着,他们神色中透着期盼,好像等着郭戎或是穆黎,等能够带着大家再次度过眼前的困境。
穆黎刚欲上前。
郭戎突然拉住了穆黎,他冲着穆黎摇了摇头道:“以后让我来吧。”
随后,郭戎一边让胡褚把乡亲们聚一下,一边寻了一块石头跳了上去。
等到人聚的差不多后。
郭戎环视着乡亲们,他在心中庆幸,庆幸这些年心念外面世界的人搬离的早已搬离,庆幸现在这些人全都是能够以命相托不分彼此的人,要不然但凡有一些人吵闹,大伙的心气神早就散了,单鼓舞人心,他怕就要做很多的努力。
“有两个消息,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金兵毁我家园,致使我们大伙无家可归,这点大家已经知道了,但好消息呢?”
说到这里,郭戎一顿,随后用不容置疑的声音,铿锵有力道:“好消息是经过这次金兵来袭,我们发现了我们寨子存在很多的问题,而金兵毁得就是咱们有问题的寨子,咱们需要伤心吗?需要,但也无需特别伤心,因为我们新的寨子,更万无一失的寨子刚好可以在废墟上,重新建造起来。”
郭戎环视众人,指了指脚下的土地,沉声道:“这里需要建一座土堡用来存粮,防备如今的情况,寨子后山的路需要再扩,好更方便从后山撤离,双角峰需要建造一座瞭望台,如果再有金兵来袭,我们需第一时间知道,寨子也需要扩大,山林路的树木整个都伐了,直接扩到双角峰,寨口还需要建一座小瓮城,平时晒粮,遇敌阻敌,人我们也需要更多,如今流民遍地是,我们要把他们吸纳进来,组成属于我们自己的人马!乡亲们事情很多,所以大家需要打起精神来,为了新家园而尽心尽责,而郭戎在此给大家保证,总有一天,我会让大家拥有吃不完的粮,穿不完的衣!”
“我郭戎必尽心竭力,哪怕用尽此生必达此诺!”
随着郭戎一句一句的落下,乡亲们全都有些傻眼。
过了良久,才有人反应过来。
“那个戎哥儿,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我们也信你,但…现在寨子被烧了,寨子里的存粮都没了,咱们逃出来时就一人带了那么一点,这个冬都不见得熬过去,怎么去做你说的这些事啊。”
郭戎脸色如常,好似才反应过来。
“哦,差点忘了这一点。”
郭戎眯着眼睛看向将要坠入深山的落日。
“以后啊,咱们寨子不再是村寨,改为匪寨,既然流民和地主都不让咱们好好过日子,那咱们就不好好过,就闹呗,就乱呗,就杀呗,就疯呗,我就不信这样会比好好过日子,让别人一直惦记着死的更快!”
“至于你们担心的粮。”郭戎轻笑一声:“不就在王家存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