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祖训枷锁下的毅然选择

乾清宫的银丝炭盆噼啪作响，万历的手指在奏折上敲出细碎的声响，他把脚往貂皮脚炉上又挪了挪。

窗纸外飘着今冬第一场细雪，却压不住他太阳穴突突的跳动。

那封都察院上报的奏章正摊在紫檀案几上摊开，他胸腔里来来回回翻涌着怒火，朱砂写的字刺得他眼眶生疼。

“撕红榜...”皇帝突然冷笑出声，象牙柄的折扇重重拍在案头，“大明朝开科取士两百年，朕倒要看看是哪个狂生给他的胆子！”

鎏金烛台猛地爆了个灯花，映得屏风上盘龙的眼睛忽明忽暗。

侍立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张鲸背后有些发凉，他刚要开口，忽听殿外传来净鞭三响。

万历眯起眼睛，看着那个穿蟒袍的笔挺身影在灯影里跪成一道剪影。

“周王来得倒是快。”皇帝摩挲着案上奏章上写的“汞硫显影”四字

他深邃的眼神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说说看，你这月第三次递牌子求见，就为给那个隋远讨赏？”

朱肃溱伏地叩首，玉带上的螭纹磕在金砖上铮然作响：“臣弟不敢。只是那鹿鸣宴上，隋远用汞硫显影之法揭穿舞弊，又现场改良破损的三眼铳穿透二十丈外银杏树...”

他忽然抬头，眼底跳动着奇异的光，“陛下可记得宋应星上月所献《火器图说》？”

万历瞳孔骤然收缩。

他当然记得那个江西举人进献的图谱，那些前所未见的膛线构造与子母铳设计，就像此刻案头的图纸般令人心惊。

窗外的落雪突然停了，满室只剩下西洋自鸣钟的滴答声。

万历的视线落在周肃溱玄色蟒袍上，他的肩头还竟沾着雪粒。

三次求见，次次寒风疾行，看来堂弟对这个隋远还真是上心！

屋子里，除了他踏雪带来的丝丝寒意，还能闻到油纸包散发的硫磺味。

这是带了硫磺来给自己演示汞硫显影之术吗。

哎，看来这个堂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一定要保住这个隋远。

“拿火盆来！”皇帝突然踹翻脚炉，他得主动提供下表演器具。

鎏金火盆抬上来的瞬间，万历饶有兴致地看了眼周肃溱。

真是君心如渊啊，周肃溱下意识摸了下怀里的纸油包，自己这点小把戏怕是早被皇上看透了。

他只能迎着万历猜忌的目光，“臣弟带来些有趣玩意”，硬着头皮将朱砂、汞液与硫磺粉依次排在青玉案上，“请陛下观天工之妙。”

万历瞳孔里跳动着炭火的光，看着周王用银匙将三种材料混入瓷盅。

当滚水浇注的刹那，猩红雾气腾空而起，在穹顶绘出个清晰的“奏”字。

“那隋远便是用此法？”皇帝的手指深深掐进貂裘。

日前八百里加急描述的场面此刻在眼前重现：数百举子围观下，青衫书生将试卷残片投入铜盆，惊雷下贡院白玉照壁浮现出那晋商之子狗爬的原稿和誊改后的锦绣文章如双鱼纠缠，听说里面还有什么金瓶梅的词话！

“啪！”万历突然将鎏金手炉砸向楹柱，滚烫的银骨炭溅落在波斯地毯上，烧出焦黑的窟窿。

“好一个外帘官！好一个清贵翰林！”万历额角青筋暴起，抓着奏折的手指几乎要掐进宣纸，“当朕的乡试考场是勾栏瓦舍不成？张鲸！即刻传旨大理寺...”

话到一半突然顿住，目光如刀扫向跪着的藩王。

周王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他知道皇帝在等什么。

明太祖朱元璋制定的《皇明祖训》规定藩王“不临民、不治事”，仅保留经济特权。

明成祖朱棣在靖难成功后，为防范其他藩王效仿自己夺取皇位，进一步强化了这一制度。

他通过两次重纂《太祖实录》，实施“藩禁”政策：取消藩王军事指挥权，禁止参与朝政，禁止藩王之间及与官员往来。

藩王仅保留虚衔爵位和岁禄，完全被排除在军政体系之外。

这种政策本质上是通过祖训形式确立的“祖宗之法”将自己的限制藩王政策则标榜为“遵祖训”。

祖训不仅作为制度约束，而且通过严酷司法形成威慑。

依据《皇明祖训》，藩王若违反禁令，轻则削爵，重则赐死。

永乐年间齐王朱榑因“阴养刺客”被废为庶人，谷王朱橞因“图谋不轨”被迫自焚。

所以此刻的周王朱肃溱自然知道藩王干政的惨烈后果，他的这个堂兄虽然待他亲和，但始终未突破过藩王“不干政”底线。

但这近一个月来，随着他对隋远的事情查得越深，知道的越多，就越觉得惜才爱才。

隋远在乡试时的应试文章，从改良火器术到改造冶铁术，已经令他拍案叫绝。

还有，监临官崔明描述的，亲眼在鹿鸣宴上见隋远改良三眼铳和惊雷显形破舞弊案的那种震撼人心。

当然，还有他在妻子和女儿那里隋远独创的神奇玫瑰精油...

桩桩件件，都让他深信隋远身怀绝技，是个能为大明冶炼和军事兵器贡献力量的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虽然这人办事经常有些莽撞，但是哪个有才学的年轻人没有缺点。

想起自己的宝贝女儿，他觉得就不谙世事，任性妄为这一点，年轻人都一样！！

这特立独行的人才，自然经不起帝王之心的揣度和怀疑，所以他才三番进宫作保。

思及大明国库空虚、天灾频发和边患战乱引发的连锁反应，周王不由攥紧掌心。

他虽然一向不理朝政，但却心系黎民百姓，在河南赈灾一路上所见所闻，让他更加坚信要改变积弊现状，必须不拘一格降人才。

在这一刻生死之间，他甚至不自觉想到了先太师张居正创行考成法时候，一直挂在嘴边的那几句，经世实学，以实政为要。

哎，就拼一把吧，希望隋远配得上自己这一番苦心。

“臣弟以为...”周王忽然摘下玉冠重重叩首，“工部上月奏请重开遵化铁厂，正缺个懂冶金的监造。那隋远既能改良火器，何不让他戴罪立功？”

冠上东珠撞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裂响。

“兵部曾报隋远是铁匠出身？”皇帝忽然转了话锋，指尖划过奏折上“破格补录”四个朱批大字，“朕倒好奇，一个边镇铁匠怎会通晓墨中掺矾的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