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姐她招了吗?没有,她快被烧死了

夜风穿过庭院,卷起几片干燥的木屑。柴堆堆得很高,枝桠交错,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掌灯的“灯头”站在柴堆旁,火把燃着,光影摇曳,映得他满头冷汗。他垂首屏息,目光死死盯着地上的一寸阴影,连眼珠都不敢稍动,背脊绷得笔直,像是被无形的手拉紧了一般。

他平日里不过是府中掌火的小厮,添炭、点灯,皆是寻常事。可今夜的命令却与往日不同,柴堆未燃,火焰已压在心头,让他手中的火把沉甸甸的,竟有些拿不住了。

院中风声微弱,灯火跳动间,一片寂然。

另一边,一个身着素青衣裙的掌事婢女悄然立在暗影中。她的手指藏在袖中,已经悄悄攥紧了衣襟,却依旧面无表情,规矩得挑不出半点错。

看着四下的奴仆,一个个垂首屏气,站得笔直不动。

她眸光扫过火把,眉头微皱,带着几分沉重。身为夫人身边多年得力的人,她明白,这一场大火若是烧下去,最终无论是烧成灰的“大小姐”,还是夫人失控的举动,谁都逃不了牵连。

见夫人迟迟没有下新的吩咐,瞥了一眼夫人颤抖的背影,目光微微一闪,掌事婢女轻轻侧身,抬手向身后的丫鬟示意,压低声音吩咐:“去后院水房,叫人多提几桶水来,布巾也一并带上。动作利索些,莫要出声惊扰了夫人。”

那丫鬟应声,提着裙角小步退出庭院,消失在夜色中。

掌事婢女转头,又招过一名小厮,声音更低:“去请管家,说夫人命他安排人去请大夫。再唤老爷过来。”

小厮稍一愣怔,拱手一礼,低头快步离去。

安置妥当后,掌事婢女缓缓收回目光,悄步上前,垂首站在夫人身后。姿态恭谨,眼角余光却在不断扫视夫人和木桩上的那人。火光映得她眉心隐隐凝起一抹紧张,却不敢在脸上露出分毫。

沈星阑被绑在木桩上,头低垂着,长发遮住脸,肩膀贴着木头,麻绳嵌进她的手腕,勒出深深的伤痕,皮肉翻卷,隐约渗着血,但她感受不到疼。

痛觉成了遥远的东西,连细微的寒颤都没有,灵魂仿佛从这副躯壳中抽离,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存在,被随意搁在柴堆上。

月光冷冷地洒在她的肩膀上,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模糊而僵硬。风从柴堆间掠过,带来灰尘,她一动不动,像风中的枯木,生出斑驳裂痕,却连崩裂的声音都无力发出。

唐夫人站在离柴堆两步前,手里捏着一张黄符,指节苍白,手背的青筋根根浮起。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木桩上的人,眼底悲伤与恐惧交织,泪水一滴滴滑落,将脸上的脂粉冲得模糊不堪。

身上的绸缎裙满是尘土和褶皱,狼狈得不像一个贵妇,反倒像一只被困的野兽。

“我再问你一次——”她声音沙哑,带着几分狠戾,“我女儿去哪儿了?你究竟要怎样才会离开我女儿的身体!!”

沈星阑没有回应。

风掠起她的发梢,露出她瘦削的脸,苍白得如同被月光浸透。她的眼睛半闭,目光空洞,没有神采,也没有情绪。

“离开她!”唐夫人的声音骤然尖锐起来,“妖怪滚出我女儿的身体!听见没有!”

这一次,沈星阑终于抬起头。她缓缓睁眼,动作极慢,带着极大的倦意。目光冷淡,没有愤怒,也没有求生的欲望,像是一潭被掏空的死水。

“我不是妖怪。”她的声音很轻,很慢,却清晰得每个人都听得见,“但你烧吧。”

火堆还没有点燃,可炙热的气息已经缠绕上来,空气里已经有了灰烬的味道。

她甚至有些期待了。也许在火光腾起的一刻,一切都会结束,她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回到那个……真实的世界。

可万一这不是梦呢?

万一这就是命?

一阵寒意从骨髓深处涌上来,她却懒得挣扎,也懒得抵抗了。

就让这一切快点结束吧。

唐夫人目光飘忽在沈星阑的脸上,似乎在寻找某种证据,又像在竭力说服自己相信这不是事实。

她盯着她的眉眼,盯着她手腕上那道小时候留下的烫伤疤痕,还有血肉里的细微痕迹,那些只有母亲才会记得的细节。

手一松,黄符从指间滑落。

“不!你不是……”她后退一步,低声喃喃,“你是妖怪!!…你不是她……”

“点火!”她猛然转头,声音尖利,几乎是咆哮着向身后的奴仆喊去。

“灯头”的手犹豫了一下,但终究将火把移向木柴,火光亮起,柴堆上开始冒出轻烟,热浪袭来,空气中传来烧焦的味道。

沈星阑闭上眼,身体放松下来,像是迎接一场冗长梦魇的终结。

唐夫人盯着火焰中的沈星阑,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愤怒、绝望、痛苦交织。泪水再次滑落,她的喉咙哽住,连声音都沙哑得模糊:“她是……她是我的女儿……”

一众奴仆战战兢兢地站在火堆周围,低头束手,连呼吸都压得极轻。火光摇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却没有一人敢稍动,只是死死盯着自己脚尖,生怕看一眼柴堆上的人会惹祸上身。

火舌沿着柴堆迅速攀升,烈焰灼热,光影闪烁中,木桩顶端已有黑烟缭绕。沈星阑的衣裙边缘被火焰舔过,焦糊之味弥漫在庭院。热浪铺天盖地而来。

掌事婢女垂目立在唐夫人身后,眉心微蹙,手指暗中抬了抬。早已候命在侧的两名仆从会意,提起木桶迅速泼水,清冷的井水浇灭了部分火焰,白烟翻腾如雾。

“灭火!”唐夫人突然崩溃,扑向柴堆:“灭火!快灭火!”泪水混着尘灰滚落。

她向前扑去,双手直指柴堆:“救她!救我的女儿!”

掌事婢女上前一步,伸手拦住她的肩,语气低而稳:“夫人稍待,火未彻底熄灭,您靠近不得。”

“她是我的女儿!”唐夫人哭得声嘶力竭,拼命挣脱掌事婢女的手臂,泪眼模糊,“是我亲生的女儿!让我救她——让我救她!”

“夫人万万不可再涉险。”掌事婢女压低声音,手中力道却不容反抗,微微侧首,示意两名丫鬟上前搀扶住夫人。

见夫人仍在挣扎,她屈膝微躬,语气稍缓:“夫人,大小姐已脱离险境,您何须再为难自己。”

丫鬟扶住唐夫人,掌事婢女则转身向柴堆走去。她走到木桩边,略一垂首:“动作轻些,解下大小姐。”

木桩上的沈星阑终于被人解下。她的身影瘦弱,双手垂落在身侧,衣裙多处被烧毁,皮肉上隐隐有焦痕,却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她的脸低垂着,发丝遮住眼睛,整个人像是一具被风吹动的残破人偶,毫无生气。

唐夫人挣开丫鬟的搀扶,跌跌撞撞上前几步,却在距离沈星阑几尺的地方猛然停下。她的双手微微抬起,却迟迟不敢靠近,目光落在沈星阑焦黑的袖口和干涸的血痕上。

她的嘴唇颤抖,最终只是无力地跪坐在地,泪水滴落在泥尘里,低声哀泣:“她是我的女儿……她是我的女儿啊……”

掌事婢女目光一沉,沉声吩咐:“抬小姐回房,请郎中诊治,速去。”她顿了顿,又朝下人补上一句,“护送夫人回内堂,莫让她再受风寒。”

余火彻底扑灭,白烟渐散,庭院渐归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