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泽皱着眉头,转过身放眼前方。
此处青石巷的瓦屋虽矮,可也能遮挡人视线,加之巷道阴暗,无法看清一百四十丈内的景象。
目光上移,他想到了爬屋顶。
只是屋顶皆为瓦片,一看都是上了年头,且不说可否受得住他,这等死寂之地铁定会弄出动静。
“上不得屋,爬墙总成。”
方泽琢磨着,爬到院墙上,也能看得稍远些。
身形往前,这回他每走出三丈,便要在自己皮蜕上撕一道口子。
撕出二十三道口子时,他并未发觉异常,记忆也没觉哪里不对劲。
往前接连大几家,院墙都颇高,只比房顶稍矮半丈。
周遭悄无声息,方泽放轻步子。
他动作小心,爬上一家院墙,有着前方几家院墙遮身,远些的人难以看到他。
“没人。”
伏在院墙上,方泽抬头扫视附近。
无甚发现,他顺着墙体,在阴影中摸出二十余丈,拐入相邻的巷子。
就在他要越墙而过时,眼前空荡荡的景象,起了变化。
左侧接近三十丈外,巷道阴影下,一男一女二人。
前边驼子一声不吭,脖子似被什么勒住,扬着头,被人如遛狗般在赶着走。
后边女子,身着淡黄色戏服,妆容精致,还真是黄花班弟子。
“此女,我记得被人叫曲师妹。”方泽此刻无暇去问江红红。
……
三十丈外,二人缓步而行。
方柱背对方泽藏身之处,脖颈被蛛丝勒出血痕,似下一刻喉咙便要被割开。
他与身后女子,隔了七八丈。
走出丈许,其脖颈上蛛丝扯动,刀割般的疼。
方柱晓得,这又是在叫他试探。
没吭声,他扭身往左转,朝着近在身侧的院墙直走。
撞在墙上后,接着往右,右边的墙壁还是无法穿行过去。
再走一丈,又是重复左右探路,不管肉眼所见有无墙壁。
身在后方的女子,姓曲名霜。
此女知晓,祟能幻化世间百态,故而拿驼子探虚实。
而为应对被夺记忆,她可看走在前边的驼子有无异样,一旦发觉驼子失忆,她赶紧避开。
此外,曲霜自己也在算着脚步,每走出一丈,她手臂上蛛丝拉扯,会拉出一道细微伤口。
“与孙师姐走散,来回四趟没遇到她,只最后走一趟,再无收获,只能回去禀告给那两个贱人。”
不到不得已,她绝不甘心将可能的机缘,白送给两个班主。
思量间,脚下走出半条巷子,曲霜忽觉前方驼子开始胡乱挣扎。
此时的方柱,脖颈上皮开肉绽,但他像是忘了自己脖子上,还有蛛丝束缚。
剧痛之下,等他惊醒,当即不再挣扎,想起此种状况,之前也发生过。
至于发生过几次,他记不清。
记忆中的上一回,指不定是好几回之前,中间的记忆,如同被凭空抽走。
“曲师姐,拿我探路,我也不怨你。”
“可这法子得换换,不然下一回,我可就没命了。”
方柱手指自己淌血的脖颈,话音打颤,吐字不清。
曲霜冷眼不语,一个烂驼子的命,她不会在乎,但这般懂事的探路人,当下只有这一人,死了也就没了。
两指往前一送,再一拉,束缚前方之人脖颈的蛛丝,移位向下,避开新伤,还是勒住脖颈。
方柱没有再求,低垂下头颅,面目狰狞。
往前又十余丈,他往左侧院墙一撞,这一撞却是撞空,一个趔趄,穿墙而过。
“你可察觉哪里不对劲?”
“没。”
“往屋内走。”
脖颈上稍松,方柱几步上前,屋门一样是假。
进到屋内,除他之外再无他人,偏偏床榻上有轻微鼾声。
这般景象,就好似此处屋内,另有一间他不可见的屋子。
方柱阴森着脸走近床榻,往前一摸,摸了个空,分明鼾声还在,但他无论如何也摸不到人。
此处的假象,不只障眼这般简单。
“咕隆。”
“三尸门的道士,没说祟会直接取人性命。”
艰难沿下一口唾沫,方柱额头冒汗,自我宽慰一句,抽身向外。
来到院外,四目相对。
“速速绕着这一带走,莫要耽搁。”曲霜压低声吩咐。
方柱并不反抗,依言往右,还是穿墙而过,走过一家,再下一家。
少顷过后,一前一后的两人,走完整条巷子,挨家进入十二家空屋,来到了拐角,还是一无所获。
在此期间,方柱又四次失忆,脖颈上下,再看不到好肉,如不及时上药疗伤,小命难保。
“我已探到了这一步,不能轻易回去……还有一条法子。”
“真假不清,我索性一把火烧了此地,真人还能不怕火烧?”
“不过闹出大动静,必会惹来城中阴兵,得留人作饵。”
想到便做,曲霜一双桃花眼内闪过狠毒之色,一手自怀中取出一肉囊状法器,另一手连连绕动。
数息过后,方柱不止脖颈被束缚,四肢、腰腹也缠上蛛丝,另一头则牵扯四周院墙,俨然是被困在了原地。
留下烂驼子作饵,曲霜一甩手中以黑刁鼠妖炼成的法器,真炁一催,囊口飞掠出一团绿火。
火球撞入屋内,前一刻探过,确是假象的屋子,几个眨眼间燃起大火,毒烟四散间,屋中响起惊叫声。
如法炮制,曲霜奔过大半条巷子,挨家挨户放火。
“走火了。”
“有妖人纵火,赶紧报官。”
“救火,我儿还在屋里……”
不多时,男女老幼奔走,原本死寂的青石巷,充斥哭喊怒骂之声。
被蛛丝困在巷道内的方柱,不知何故,陡地疯狂嘶吼,不管不顾的挣扎。
正是他喉咙将被蛛丝割开时,他这副身躯被人隔空操控,气力衰弱。
紧接着,带着灼热气息的手掌划过,蛛丝一一断开。
方柱气力恢复时,心中怨恨滔天,红着一双眼看向来人,下意识想杀了来人。
但凭着一丝残存理智,他知晓来人一个念头,就能叫他没命。
“主人。”方柱艰难开口,同时往自己脖颈上敷药。
院墙阴影之下,形体模糊的来人,正是方泽。
当下的他一样双目猩红,脑海中闪过近些时日所见一张张面孔,稍有过节之人,他都想杀。
此中蹊跷,方泽不难想到,就是祟在作怪。
“跟我走,我已得知算命先生住处。”
带上驼子,方泽绕开逃散的百姓,全力追向曲姓女人。
大火一起,阴兵将至,必会有二品阴灵,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
二人红着眼,憋着满心怨恨,冲出半条巷子,所见燃起大火的房屋,恍若全出现了重影。
就在巷尾一家破屋内,传出了令二人耳熟的话音。
“银子、银子,没了银子我咋个活。”
“我本就死了,死人要银子做甚。”
附近屋子内,其他百姓争相逃命,唯独这家屋主人还在发疯。
而院中空地上,有人先到,曲姓女子正与一女童搏命,不就是偷摸过来的罗米余,两者互不相让。
戏服身影已从一道变成两道,施毒火的法器之外,曲姓女子取出第二件法器,黄花班牵丝傀儡。
罗米余身法灵活,闪避横扫而过的蛛网,手抓一串十二只小皮鼓,一边使法器,一边以蛮力猛攻,试图近身。
赶来的方泽和方柱,上一个念头还是抓算命先生,可在一瞬间,他们似乎忘了,不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院子前。
再下一眼,见到院中二女,二人没能压住心中怨恨。
两声嘶吼,两人翻墙而过,分别扑向罗米余和曲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