蓨县冬,大雪!
李府给伏家找的地方,位于蓨县以西,距离李家不远,属于有两个小院的住宅。
住宅前院虽没有可供人居住的房屋,但胜在宽敞,后院虽小,可四处都是房间,别说阿翁有两个儿子,就是三个儿子,都足够居住。
对于这古朴的住宅,无论阿翁还是张氏、陶氏等人,都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原本以为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好,不曾想,李家给他们伏家找来那么好的房子,出门拐出巷子就是闹市。
这几日,张氏没少拉着陶氏与邰氏去逛闹市,虽没钱,却也能看个新鲜。
“你们说,二郎什么时候才到蓨县?”
天色蒙蒙亮,在后院清理厚厚积雪的张氏,直起腰,擦拭着额头汗水,看着阿翁与刘老问道。
陶氏闻言,也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嫂子张氏一眼,目光里,也流露着担心。
“淮阳来蓨县,可以乘坐永济渠的船,但彭城过来……没那么简单!”
阿翁裹着羊毛被,摇了摇头。
如果说张氏只是问一问,那么提起二郎,阿翁则是等着、盼着,希望二郎早些来到蓨县。
以前无论是在老家,还是搬到村子里,因为有二郎伏瑞行商,家里从不愁吃喝,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也手里有钱,遇事不慌。
可眼下,伏家已经把大部分积蓄,全都交给大郎,剩下的也全都用在伏家乘船、赶路上。
若不是李家买下这住宅后,在屋里为伏家屯好大量粮食,又每两天,都会派仆人送来一捆捆木材,他们伏家别说过冬,就是吃饭都是个问题。
在城外,方圆几十里的土地、山林,都属于大户人家的,城里百姓想要木柴,日常都要从那些大户人家手里购买,这也是大户人家的收入来源之一。
伏家哪里还有积蓄,去购买日常所需的木柴。
在阿翁眼里,李家虽然也有属于李家的山林,根本不缺木柴,但伏家也不能事事都依靠李家,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
“阿娘,我出门了!”
“阿娘,我出门了!!”
正当众人闲聊之际,伏子厚与伏志、邰氏从屋子里走出来。
伏子厚嘴里吃着热腾腾的粟饼,腰间佩戴着自己的佩剑,自从在匡城拿起佩剑后,在赶来蓨县的路途中,母亲陶氏再也没阻止伏子厚拿剑。
“厚儿!今日若是等不到你父亲,便早些去李府,这几日你都没有去李府看姹儿!”
阿翁看到伏子厚,不忘叮嘱一句。
伏子厚闻言点点头,随后便跟着堂兄堂嫂一起走出后院,从前院大门离开,并且关上房门。
街道上。
看着人来人往的闹市,并没有被落雪所影响,就连小巷的积雪中,都踩踏出一条小道,
伏子厚已经在这几日里,记下去李府,以及去往南城门的路线。
因为堂兄伏志要去李府蒙学,堂嫂邰氏也跟着去李府学一些女眷手艺,故而在路口,伏子厚便与堂兄堂嫂道别,独自一人朝着城门走去。
“来来来,看一看啊!瞧一瞧,上好的手艺!”
“看一看,渤海的珍品啊……”
伏子厚看着一个个街道旁的小摊贩,在眼花缭乱的货物中,注意力一直都放在适合送礼的东西上。
种类很多,但一直都没有伏子厚心仪的发簪。
直到途径一个商铺前,伏子厚方才停下脚步,发现路旁的这家商铺内,人数众多,并且还多是女子。
想到莫非这家店铺是卖女子之物?于是伏子厚不由得抬起头,看向商铺的牌匾。
“高句丽奇珍!”
望着牌匾上的字,伏子厚有些错愕,随即不由得笑起来。
有些好奇这家商铺内,是不是真的在卖高丽奇珍,想到李姹,伏子厚随即便朝着商铺走去。
几息后。
就在伏子厚刚刚离开的街道上,人来人往闹市之中,四名男子都各自牵着一匹马,从街道上走过。
若是伏子厚看到其中两人,定会被吓一跳。
因为这两人,赫然是一个月前,在匡城见过一面的曹湛、崔履行。
不知道曹湛、崔履行与一名中年男子说了什么,那名中年男子眼神之中,有些期待、好奇,另一名男子似乎指着前方,在说前面不远,就是李府……
商铺内。
伏子厚来到商铺之中,一眼看去,发现众多女子结伴而行,但大多都在看着货物,不断窃窃私语,表情颇为丰富。
看着每一样货物旁,都有两个店里的侍女,或小二看守。
如此售卖,伏子厚还是第一次见,于是带着好奇,上前在人群中看向货物。
随后,一眼看去,仅仅一眼,就是已经有所准备的伏子厚,呼吸还是为之一顿。
看着那些货物的价格,伏子厚终于明白,为何那些结伴的女子,明明一个个都满脸心动之色,却迟迟不见有人掏钱。
“这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一些!”
伏子厚看着商铺内,随意一件,最便宜的毛笔,都要近千钱。
上到数万钱的狐皮裘,十万的狐白裘,下到一块三四千钱的墨石,伏子厚一路看去,看着每一件货物的价格,咂咂嘴。
如此昂贵,傻子才……
随着心中吐槽,没有逛下去的心思,正准备离开的伏子厚,突然看到几步外,一个精美的发簪。
发簪通体光滑木色,珍珠挂坠,整个发簪精美的工艺,让伏子厚为之一亮,挪不开眼。
伏子厚不敢想象,若是这样一个发簪,插在李姹的长发上,会有多好看。
“好东西!价格是一……一万……一万三千钱!!!”
然而当走上前,看到价格之后,伏子厚整个人都惊呆在原地,看着一旁看守发簪的两名侍女,似乎一脸疑惑。
姑娘,这是在抢钱吗?
“小郎君这是想买这支发簪,送给心上人吗?”
侍女看着伏子厚痴呆的模样,笑着询问,对于伏子厚这样的少年,侍女明显不是第一次见到,毕竟这支发簪,在蓨县也是有些名气,诸多少女,以及士人都会慕名而来。
“敢问,这里收剑吗?”
伏子厚小心翼翼的顿了顿,轻飘飘的询问道。
侍女见状,看向伏子厚露出一丝笑意,摇摇头。
“小郎君慢走!”
伏子厚听着身后侍女的声音,摇了摇头,默不作声的朝店铺外走去。
片刻后。
一个名叫“质库”的商铺内,伏子厚来到掌柜面前,拿出腰间的佩剑。
所谓质库,也就是当铺,在汉代就开始流行,在南北朝达到鼎盛,一些地方,又有“僦柜”之称。
很多名士、官员在外,都会在质库把携带的一些珍贵之物换钱,等后面再把抵押之物用钱赎回。
毕竟在外不可能随身都带着几万钱,天南地北不方便不说,还容易被人看到惦记。
“掌柜,这把剑,我要换五万钱!”
伏子厚把佩剑交给掌柜,一脸不舍的看着佩剑一眼,对着掌柜说道。
“五万?”
掌柜三十多岁,听到伏子厚的话,连忙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向伏子厚,随意的拿起剑,正准备摇头嘲笑时,拔剑一看,掌柜笑容散去,眼里闪过一丝意外,细细打量手中之剑。
“祖传之剑,稀世珍品!乃是大师綦毋怀文的意之作,曾为其子所拥,而后赠人!”
伏子厚对着掌柜说道。
其实伏子厚并不知道这把剑的来历,也没见过什么綦毋怀文,但却隐约记得,这人是南北朝的一个炼剑大师,十分擅长以‘灌钢法’冶炼刀剑。
眼下伏子厚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尽可能提高剑的价值。
“足下可有凭证?”
掌柜自然不会因为面前少年的一句话,便轻易相信,不过看着剑身花纹,以及剑刃,却知道这把剑的来历,的确不简单。
“观其剑身,非大师不可,还需凭证?”
伏子厚摇摇头,随后指着剑。
“掌柜观此剑,若是售卖此剑,以男子慕剑之心,可会有人出五万钱买下?”
伏子厚对着掌柜反问一句。
当初父亲说过,是碰巧见到一个急需钱粮的人,在用这把剑换钱换粮,父亲说,当时那人一脸着急,最终他才换下来。
一共花了两千三百钱,以及一些粮食,就买下这把剑。
但不管是父亲,还是伏子厚,都知道这把剑的价格,不止那个价。
只不过在当时淮阳郡,四处动乱,处于江都、洛阳的中途,淮阳不断被隋朝征粮,导致四处闹灾荒,很多人被饿死。
而淮阳各地的官吏,看着粮食价格越来越高,越不舍得售卖粮食,逼得城内诸多门户,只能变所有卖家当,换取昂贵的粮食养活家人。
在隋朝,最离谱的现象就是,越闹灾荒的地方,越容易给官吏贪墨。
例如朝堂下令开仓放粮救灾,但在搬运粮食的途中,官吏都可以用正常的手段,拖延时间。
只要粮食离开粮仓,饿死的百姓越多,到官吏手中的粮食就越多,而被拖延得不到粮食的百姓,就会导致粮食的价格变得越高。
粮价越高,官吏也就越渴望贪墨更多粮食在手里,越不舍得售卖,最终逼得更多人,耗费更多钱去买粮。
如此恶性循环,也是淮阳郡到处都缺粮的原因。
否则若是放在平常,父亲哪怕行商,也难以买到这把剑。
“最多一万钱!”
能在质库做掌柜,自然不会被伏子厚的话影响,于是对着伏子厚摇头道。
看着剑身,掌柜其实也知道,若是有合适的机会,五万钱,真会有人买,若是放在十年前,天下安定的时期,只要碰上那些望族子弟,还能更高一些。
天下男子没有不喜欢剑的,就连掌柜自己也不例外。
但眼下,掌柜清楚,并非盛世。
别说五万钱,就是两万钱,也不可能开出来。
“万钱太少,至少一万五千钱!并且三个月内,我定会将剑赎回!”
伏子厚回过神,看着掌柜认真的说道。
如果只有一万钱,那这把剑就没有质押下去的意义,还不如再等一等。
“一万五?”
掌柜皱起眉头。
或许掌柜见到太多前来质押的人,看着伏子厚的眼神,掌柜也大致判断得出,伏子厚的底线是一万五千钱。
看着剑身,掌柜也是犹豫许久,方才点点头,如此一柄好剑,掌柜也清楚,少年定不会舍得遗弃。
“成!”
掌柜最终说道,随后一边让小二去把纸张拿过来,一边告诉伏子厚,三个月后,赎回这把剑时,需要额外支付一千五百钱。
伏子厚暗道一声心黑,却也只能同意。
这把剑,自己肯定要赎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