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灵堂夜半
- 彼岸异常:我重开符箓道,镇人间
- 绯苡所思
- 4296字
- 2024-12-16 00:56:46
“开,还是不开?”
许平安陷入纠结,老人常言“鬼话连篇”,“听人说话,莫听鬼唱诗”,诡异最会编谎,这也许是骗门的伎俩。
思及于此,他决定不做声,待在休息室里,跟门外的东西耗到天亮。
不料,门外响起一阵钥匙碰撞声。
紧接着门把手转动。
老头推开门,一脸严肃,端着手电走进来。
“小赵,你们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讳?”他脸皱得几乎能碾死苍蝇,手电光线在许平安身上游弋,“阿棒那混球呢?怎么把一楼闹得乱七八糟,大门不锁,反而反锁了焚尸炉的铁门……”
说到这里,他脸色忽然大变。
“不好!”
来不及多说,老头捡起地上的桃木剑,拽出一把钥匙,匆匆跑向楼下。
许平安若有所思,收起符纸跟出去。
一楼一地狼藉,却不见周棒身影。
老头又怏怏叹了几声“坏球”,径直走向焚尸炉。
火葬场有规定,入夜以后,若无急事,通往焚尸炉的门必须锁上。
上楼前,许平安记得铁门紧闭,现在下来一看,门却开了。
“门怎么开了?”老头也是一愣。
门内,一条走廊通向黑暗。
廊间不知何时起雾了,视野一片模糊,阴气满溢。
老头跑到门前,踟蹰一阵,叹了口气,还是弯腰冲了进去。
许平安跟在后面,发现他跑步姿势特别奇怪——常人疾步都是脚尖或脚掌先落地,他却反其道而行,先落脚跟,发出“噗噗”闷响。
“感觉像在刻意避免踮脚,或者脚跟落空。”
许平安突然想起上世纪的恐怖电影,里面被鬼上身的人,因为脚跟垫在鬼的脚背上,经常是踮脚走路。
“难道附近也有类似的东西?老头害怕被鬼上身?”
青年心一凛,赶紧有样学样,刻意压住脚跟走路。
过道不长。
两人很快冲到另一头。
“咚——”
几乎是老头前脚迈进焚尸间,后脚就传出一声闷响。
有人在撞击焚尸炉。
或者焚尸炉里有东西想要撞开门出来。
许平安担心后路被阻,并未完全走进焚尸间,而是靠在通道口,蓄势待发。
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目光投向焚尸间,不等许平安看清里面情形,就听老头蓦然大喝一声:“闹妖啊,你个棒槌!”
一点火光映入许平安眼眸。
橘黄焰色瞬间填满逼仄的焚尸间,也照亮了焚尸炉。
周棒正跪在焚尸炉前,双手按着炉门,一下接着一下撞头。
他动作很怪异,每次撞击,后脑勺都几乎贴在背上,脖子反折出常人无法企及的幅度。
就好像被人掰着脑袋,用力往锅炉隔板上撞,撞到整个头颅都被血覆满了,近乎看不清五官,上身已经被血液染红,身下也淌了一地血。
老头瞥一眼他的影子,脸色大变,快步走到焚尸炉前,絮絮念叨:“莲华遍生嘞,护我子弟,护我周身嘞……”
一边念,一边从兜里抓出一把豆子,猛地丢在周棒身上。
豆子如雨打芭蕉,砸得铁炉“噼啪”响。
许平安分散了一部分注意力,扫视落地的豆子。
火光微弱,豆子颜色难以辨识,但仅凭颗粒粗细,他断定这些豆子绝非寻常常见的五谷杂粮,像是搓圆的饱满的刀豆。
先前的彼岸里,他见过三教九流,有刽子手磨刀浇血,有戏子拜梨园大圣,赶尸人摇尸油铃铛,打更人响梆子招魂赶诡,这都是对抗诡异的手段,却没见过撒豆的把式。
老头嘴里的咒语他也闻所未闻。
尽管搜肠刮肚,记忆里仍找不到任何相关信息,不知是哪门哪派。
“兴许是这个彼岸里独有的。”
许平安并不奇怪,产生异常的彼岸不能以常理度量,受九幽影响,这些位面时常衍生出常世从未出现的事物。
“魂归来,魄归来,有怪莫怪,豆儿当寿,小老头再敬拜!”
老头提高音量,打断了许平安的思绪。
最后一把豆子丢在周棒身上。
男人浑身一僵,额头紧贴焚尸炉,不再动弹。
火光照耀下,他的影子缓缓恢复正常。
“小赵,过来帮老头子一把。”老头拧紧焚尸炉的阀门,朝许平安招手。
许平安假装踟蹰,畏缩着不敢直接走过去。
“莫怕,事了了,没事了……”老头连声抚慰。
许平安才“鼓足勇气”上前。
“把他脑袋扶正,身子放平在地上。”
老头吩咐一声,伸手拽动灯绳。
咔嗒。
灯终于亮了。
许平安照他吩咐扶住周棒血淋淋的脑袋,稍微用力,发现周棒浑身僵硬,皮肤比死去多时的尸体还冷。
他腮帮子外凸,紧咬牙关,额头裂开一条狰狞创口,周围血肉模糊,整个前额几乎凹了下去。
经过一番收拾。
周棒总算恢复些许人样。
老头剪了一段绷带,给他包扎伤口。
许平安无所事事,眉头微皱,借着灯光抬头看。
焚尸炉顶端的黄符,似乎泼上了两三点猩红……
“小赵啊,莫怕,事已经了了,这棒槌不守规矩,才闹出这幅模样,从前没有这么凶。”
“哎呀,本来想找你们去敛尸,没想到闹成这样……”
老头抹了把汗,松了口气。
“前街有老人归西了,八点才找到我,叫我们去拉尸体,现在倒好,人手不够了……”
他挠了挠稀疏的头发,思索片刻,突然眼睛一亮:“隔壁寿纸店有个兼职的娃,现在应该还没休息,你喊他过来,给我们帮把手,一趟十块。”
“顺便买包烟,花生瓜子儿,填肚子,压压惊。”
许平安应一声,拿起背囊,转身往外走。
在这个中学老师月薪普遍只有两三百块的年代,十块钱称得上是一笔横财。
许平安不禁感慨阴财好挣。
搬尸工这活计,放在古代也算下九流,捞的是偏门财,吃的是死人饭,的确来钱快。
老头所言的寿纸店位于隔壁街,相隔几步路。
许平安走到门前,有个青年正在收拾店面,扛着几个纸扎往里搬。
“哎,店里关门了,要买丧件,赶明儿再来吧。”青年余光瞥见许平安,顿了动作,喊了一声才继续搬。
许平安并不搭话,耐心等他搬完。
“我是前面火葬场的,场里有个活计,缺人手,不知道你……”
不等他说话,青年满脸抗拒地摇摇手:“不去不去,那可是晦气活,干了得倒霉多少天。”
“十块。”
许平安横眉冷对,唇间吐出冰冷的两个字。
“咳……”青年目光闪烁,显然动了心。
“没什么晦气,搬的是老人,寿终正寝,无病无痛。”许平安再接再厉,一通忽悠。
“走吧!”
青年动作迅速,锁紧店门,拍拍手走到他身边。
“你都在这里兼职了,还怕晦气?”
路上,许平安出声打趣。
“这里也就几具纸人纸马,顶天了不过躺寿材,睡花圈。”青年撇了撇嘴,不以为然,“搬尸不一样,沾了尸体,就会粘上霉运,要不是……”
他腮帮子鼓了鼓,往后的话却没说出来。
两人前后回到火葬场,里面已被老头收拾干净。
今夜月朗,银华浇在火葬场外墙的二十四孝石刻上,莫名有些阴森。
“年轻人手脚就是快啊。”
老头感叹一声,锁好铁门,走向车棚。
不一会儿,一辆老旧灵车开到两人面前,冲他们鸣了几声喇叭。
“上车。”
灵车本体是一辆老金杯,拆了后半段的座位,用以放置棺木与花圈。
许平安率先钻进副驾驶。
青年原本想抢,手脚却不够快,只能苦着脸坐在后方。
他如坐针毡,脸朝前方,强迫自己不去注意车厢里的棺材。
老头发动灵车。
老金杯缓缓开上马路。
已经十点,路上没什么人,昏黄的路灯忽明忽暗,勉强照清前路。
老头似乎对后排的青年很好奇,一直跟他拉家常。
青年声音僵硬,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
许平安感觉他有点奇怪,浑身散发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气息。
“修正者?看来有必要试探一下。”
许平安看了眼后视镜,镜中青年的脸上表情凝固,两眼直瞪前方,眼神木讷。
见气氛压抑,老头话头一转。
“今晚的贵人的确是寿终正寝,不过他们家里发生了怪事,不太平。”老头开了窗,顶着夜风开口,话音悠忽,飘进许平安耳里。
“怎么个不太平法?”
不等许平安接茬,青年忽然搭腔。
他眼里浮上些许好奇。
“他们家应该是结了阴亲,或者借了阴寿。”
老头白眉紧蹙,给许平安他们讲了一个故事。
所谓“结阴亲”,以前农村称之为“树干爹”“山爷爷”。
那个年代医疗条件落后,生出来的孩子十有八九会夭折,有些老人认为这是孩童命弱,经不起风霜,容易吸引鬼,让鬼勾去魂魄,因此会帮他们找“亲戚”,寻“靠山”。
村里的百年老树,石碑,庙里的泥塑,长寿的王八,乃至守村的傻子,宗祠里逝世已久的族老牌位,或者杀猪宰牛之辈,都可作为“阴亲”。
只有依靠这些“阴亲”命格,孩子才能借命,以暴制暴,一举压制缠身的诡异,平安长大。
至于“借阴寿”,寿分阴阳,阴寿即鬼寿,鬼轻易是死不了的,只要有人供养,理论上寿命无穷无尽,只要付出代价,就能向它们借命。
但是“阴寿”不好借,比养鬼更凶,古往今来有诸多诡异,其中“讨债鬼”最令人发指,借了鬼的寿,等同于欠了鬼债,借寿者不仅自己堕入苦海,而且祸及子孙,三生十世也还不完。
今夜事主家,像是结了阴亲。
他家逝去的老主人,早先下南洋,回来后进皮革厂工作不久便精神恍惚,茶饭不思,没几天瘦成药店飞龙,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
家里人找了许多先生神婆,都束手无策,直到有个老瞎子不请自来,向这户人家讨要饭食,吃饱喝足,才一语道破天机。
他说,这家的老主人是被海鬼逮了魂。
乡镇里头的南无佬、神棍神婆,大多生在内陆,尽管临峡地处南方,沿海地段却不多,哪里见过海里的东西,自然无计可施。
但老瞎子不同。
据他说,以前一双招子明亮,他也曾下海求财,见过海里龙鱼戏鳖,海上蜃境藏鬼市,海里的诡异同陆上大相径庭,因此他一闻,就发现老主人身上的东西散着海腥味。
海鬼多数是葬身鱼腹的船员,或者遭遇海难、龙鱼反身,本身就是冤死鬼,加上海水极阴,幽深处经年不见日月,养出来的诡异十分难缠,寻常方法制不住,唯有寻个靠山。
家人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遵照瞎子指导,回老家找了“阴亲”,据说是坟山上的老榕树,长了数百年,四季常青,盘根错节,时常有老人警戒子孙,不能砍伐或攀爬那棵树,因为树上寄宿了夜游神。
果不出瞎子所言。
认了老榕树作亲戚,事主精神逐渐好转。
但毕竟年数太大,这么一阵折腾,身子捯饬不过来,不出两年一病不起。
前两天宅子里就搭起了灵堂。
不过老头说,自己也是道听途说,给他们解闷。
听罢故事,许平安突然问道:“陈伯,今夜事主莫非是皮革厂的员工?”
“嘿!小赵你学会未卜先知了?”
“倒也不是。”许平安面露腼腆,心里思绪百生,“陈伯你开的方向,应该是老螺头街,那里跟皮革厂只有几百米距离,但是地段太偏,设施老旧,除了皮革厂的员工,也就外地佬住那了。”
老头夸赞两声,又絮絮叨叨说起注重事项。
许平安转目窗外,凝眸黑夜。
“与江北皮革厂扯上关系的人,似乎都不得善终。”
他想起与张馨妍的对话,三十年后,关乎此事的皮革厂员工,死了七七八八。
皮革厂的诡异就像一个诅咒,无论是试图揭开谜底的男人,还是住在周边的平民,厂里的员工,甚或家属,只要与厂房沾上边,都会遭受不幸。
“那么火葬场呢?这个焚烧厂长尸体的地方,地段又临近厂房,里面的诡异,是否与皮革厂有关?”
“或者说,火葬场的诡异,就是皮革厂不祥的延伸?”许平安任由夜风扑脸,思绪蔓延。
灵车兜兜转转,最终停在一排老房子前。
青砖瓦房,遍地是苔痕、垢迹,路灯到这儿断了头,周围黑魆魆一片。
许平安打开电筒,往前扫去。
墙上有许多红色标语,极有时代气息,乱麻似的电线,捆住门神,缠着屋檐,也困死了这片地方最后一线生机。
“跟过来。”
老头停好车,打着灯走在前面。
许平安跟着他走进一条小巷。
巷子尽头,一扇红漆斑驳的木门往外敞,两只红灯笼散着幽光,晚归的老鸦立在门外的树头,歪头斜脑,述说不详。
“到了。”老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