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泽不悲不喜,神情过于冷漠。
“焦翔,我已查阅卷宗,也看了你们所有人的供词。”
“曹家的随从和云溪阁的歌伎都一口咬定,在他们离开房间的时候,我儿还在好端端地吃酒。直到你去了,却说我儿不在房内,凭空消失了?”
“从他们离开房间,到你进入房间,期间只有一盏茶的功夫,如何能将一个大活人变不见?”
“现在只有一种可能,或是曹家的那些随从和云溪阁的歌伎们串供,是他们在说谎,又或是你一个人在说谎。”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更大啊?”
焦翔赔笑道:“三爷,下官真的没有见到大公子啊!而且下官就一个人,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大公子转移到樊楼之外?”
曹泽走近了几步,“焦翔,你不是第一天给曹家做事了,前前后后也有七八年了吧?我也不想怀疑你的忠诚,可是现在你的嫌疑最大,让我很难不起疑心。”
“你的供词上说,进入房间之后就没有看到我儿,那我问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通知走廊外的随从?而是要等到半个时辰之后,才去找随从询问我儿的下落?”
为什么要等半个时辰?
焦翔当然是想苦思对策啊,想好接下来的说辞啊,还能干嘛?
“三爷,大公子找下官在云溪阁见面,下官如何敢催他?一开始下官以为大公子有其它要事,所以就在房间里安心等候。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人,下官才意识到了不对劲。马上便去寻了随从,然后让人喊来了开封府的王素大人。”
曹泽不置一词,眼神却变得更冷了几分。
焦翔将早就想好的说辞道出:“三爷,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与那些随从歌伎都没有说谎,是大公子故意避开了他人的耳目,自行离开了樊楼。”
曹泽似有动容,“嗯?避开自家的随从?我儿为什么要这么做?”
焦翔故意将曹泽的思路引开,模棱两可的说道:“下官不知,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或许,大公子是要去办一件极其隐蔽的事情……”
曹泽又问,“我儿昨夜找你,是为何事?”
焦翔摇了摇头,“下官不知,不过下官猜测应该与广云台的事情有关。”
曹泽不由得想起是自己将广云台交给了次子打理,长子才因为心情苦闷去了云溪阁饮酒。
“你可知,我儿与哪些人结过仇怨?”
焦翔长期为曹家三房处理各种麻烦,其中就包括调解发生在广云台的纠纷,所以对曹琢的人际交往还是十分熟悉的。
“三爷,大公子是广云台的东家,整夜在酒桌上结交京城显贵,难免有所摩擦,往往是多一个朋友,就会多一个敌人。”
曹泽不免想起前几天的某个晚上,“最近与我儿结怨的人,是不是赵宗熠?”
焦翔很想把真相告诉曹泽,跟着曹家三房,总比跟着一个即将丢掉爵位的琅琊世子更有前途,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说。
一方面是他没有证据,另一方面是曹泽肯定不会相信赵宗熠可以带着曹琢的尸体飞离樊楼。
而且他现在已经帮忙处理了曹琢的尸体,算是上了贼船,此时若是还想下船,只有淹死一个结果。
“三爷,赵宗熠……好像不知道大公子吧?与他结怨的,应该是三爷和下官吧?”
曹泽将信将疑,“焦翔,你说的都是真话?”
焦翔鞠躬抱拳道:“三爷,下官句句属实。”
曹泽看到焦翔还是如此忠犬,暂时放下了戒心。
“嗯,你也知道我们曹家的手段,如果你敢骗我,就算你的姐姐是潞王侧妃,也保不住你们焦家。”
“下官明白。”
焦翔暗暗松了一口气,自己算是过关了。
……
太庙。
兖王和邕王站在门内,听着门外的兖王府长史和邕王之子赵宗实前后禀报早朝之事。
随后,两位王爷的想法各异,他们听到邕王案已经结案,皆是如释重负,却在听到赵宗熠圣眷浓厚之时,又同时皱眉。
邕王暗骂赵宗熠没有道义,一定出卖了他邕王府的诸多秘事,才让官家如此赏识。
兖王却在长史和赵宗实离开后,第一时间喊道:“赵宗熠?赵宗熠呢?本王要受刑!”
“赵泓,你疯了?”
身边的邕王大叫道。
院子里的赵宗熠缓缓停止大周天,从廊道的台阶处站起来,走来了主庙的门口。
“兖王殿下,想通了?”
他刚刚没有偷听,也不知道兖王府长史和赵宗实说了些什么,反正兖王现在态度大变,完全没有了昨夜的泰然自若。
兖王说道:“开门吧,本王愿意受刑。”
殿前司的吕指挥使让人拿来了钥匙,打开了门环上的铜锁。
邕王和兖王一晚上没睡,此时看上去不仅脸色蜡黄,黑眼圈浓重,眼白布满血丝,整个人甚是憔悴。
兖王让随行的仆人给自己褪去了靴子,赤脚走到院内,坐在提前摆好的两条长椅上,将自己的腿也抬了上去。
脚掌向前,等待赵宗熠用刑。
“来吧。”
赵宗熠拿来了御用藤条,缓步走到兖王的跟前。
兖王笑道:“动手吧,不信你真敢打瘸本王的这双脚。”
赵宗熠沉默,说实话,以他的武功,仅需一下就能打断兖王的脚骨,如果全力挥打二十下,只怕兖王的这双脚会变成一滩烂泥。
不过,他代替官家行刑,不可能公报私仇,凡事要先考虑官家的立场与用意。
昨夜思考了许久,有些猜到了官家的心思,虽然官家没有明说,但暗示过了。
来太庙之前,任守忠曾经向他传达过官家的两个问题。
第一个的问题是问他,是否参与杀害皇室宗亲(赵宗祺)?
赵宗熠回答没有,所以他不用再跪太庙,也从受罚者变成了行刑人。
第二个问题便是此时此刻的考验了,如今的他握着代表官家的藤条,若是想要公报私仇,大可活活打死邕王和兖王。
事后,官家也无法惩罚他。
但他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代价还是非常严重的。首先,他会因此背上公报私仇、残杀同宗的骂名,以后的夺储之路便会荆棘重重。
其次,官家也会有识人不明的过失,文官集团很有可能借题发挥,让朝廷局势彻底倒向他们。
等到那个时候,官家肯定也会厌弃他,至此圣眷永远不复。
赵宗熠不禁叹气,打重了不行,打轻了也不行,他要做到那种看上去皮开肉绽,却没有伤到骨头的程度。
还是个技术活。
幸好他精通剑法,可以轻松做到这一点。
“兖王殿下坐好了,千万别乱动,否则晚辈有可能失手打错位置。”
他拿来攀搏束缚衣袖,又吩咐身边的殿前司兵卒,“再拿布团或木棍让兖王殿下咬着,以免他咬到舌头。”
“是。”
兵卒用刀斩来了一截新鲜的树枝,递到了兖王的面前。
兖王嫌弃地摆头,“不用了,本王顶得住,你们尽管行刑。”
赵宗熠点头,让兵卒退下,然后高举手中的藤条,“那晚辈就得罪了!”
“啪!”
兖王那双白嫩的脚底板瞬间出现一道淤痕,由红慢慢变紫,他本人也咬牙呜咽,脖子上的青筋毕露。
赵宗熠让兖王缓了一会儿,紧着又是猛抽两下。
“啪!啪!”
兖王的双腿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他已经是气血上涌,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仍然硬气的喊道:“再来!停下来作甚?浪费本王的时间!”
在旁边观刑的邕王就不好受了,抖得比兖王还要厉害,心里也不禁默默佩服兖王的忍耐力。
赵宗熠点头,“好,晚辈继续。”
“啪,啪!啪……”
余下的十几次抽打,一口气全部打完,兖王的双脚很快就肿了起来,脚底板布满了奇形怪状的血泡。
“来人,送兖王殿下回去敷药!”
四名兵卒上前,将兖王抬到了主庙,这时候的地板上已经铺好两床厚厚的被褥,是双王的那些随行下人所为。
兖王面目狰狞地躺在地铺上,下人们一边抽泣,一边用针挑破那些血泡,再涂上殿前司事先准备的伤药。
院里的赵宗熠看向邕王,笑道:“殿下如何考虑?今日是否愿意受罚?”
邕王的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但他不能胆怯,如果比兖王晚几天出去,他邕王的颜面何存?那些投靠在他门下的官员们又当作何感想?
“来!本王岂会惧怕区区刑罚?”
肥胖的身体坐在长椅上,压得两条长椅“嘎吱”作响,几近散架。
赵宗熠活动着手腕,“殿下坐好,晚辈要动手了。”
“啪!”
“啊!赵宗熠,你个狗日的!我X……”
邕王挨了第一下之后,立刻缩腿,还是五六名殿前司兵卒上来按住了他,刑罚才能继续下去。
随着藤条次次落下,邕王的哀嚎声也渐渐变大,嘴里的污言秽语也愈发露骨,从问候赵宗熠的父母到慰问他的祖宗十八代。
“殿下,晚辈与你是同一个祖宗,而且这里是太庙,殿下慎言。”
“啪!”
“赵宗熠,你……啊!本王要杀了你!”
二十下很快就抽完了,邕王边哭边骂,也被殿前司的兵卒给抬了下去。
赵宗熠低头看着藤条上的血渍,自语道:“邕王和兖王这几天应该要养伤了吧?也不知道剩下的六天刑罚,什么时候能打完……”
“圣旨到!”
任守忠忽然高举圣旨,驾临太庙。
主庙里的邕王为之一振,激动地说道:“快!你们抬我出去,这一定是官家赦免本王的圣旨!”
兖王漫不经心的说道:“兄长莫不是昏了头?早上不才听说赵宗熠要袭爵,这圣旨应该是给他的,与你我何干?安心躺着吧,你我这幅模样如果陪着跪迎圣旨,可是要遭罪了。”
邕王脸上的兴奋之色瞬间凝固,愤愤道:“区区竖子,官家为何对他如此另眼相待?”
兖王笑道:“宗室之中,唯有他不知死活,胆敢在你我之间斡旋得利,想必官家亦是看中了他的这一点,所以才会屡屡赐下圣眷。”
院内。
任守忠等在场的所有人都跪下了之后,来到赵宗熠的面前,缓缓打开了圣旨,朗声道。
“门下,敕曰琅琊世子赵宗熠,孝悌忠信,奉公守礼,是为宗室年轻一辈之楷模,朕闻其幼年失怙,深感痛心,特许即日袭爵,迁回敕造府邸,遂为景国公,特此敕谕。”
赵宗熠恭敬地接过圣旨,“臣,谢陛下隆恩!”
随后默默给任守忠塞了几百两银票,“劳烦公公跑这一趟,在下深感惭愧。”
任守忠也与赵宗熠寒暄了几句,然后就问起了邕王和兖王的情况,“两位王爷今天是否选择受刑?”
吕指挥使回答道:“回大官的话,景国公已经行刑完毕,两位殿下皆受满了今日的二十笞刑。”
任守忠点点头,转身走进了主庙,亲自询问两位王爷去了。
赵宗熠和吕指挥使只跟到了门口,没有选择进去,但依然能听到邕王的哭喊与告状。
“大官,大官啊!本王知道错了,你让官家收回成命吧?那个赵宗熠真不当人子啊,你看看,把本王打成什么样了?”
“邕王殿下勿忧,老奴带来了太医给两位殿下看顾伤口。至于殿下刚刚的那些话,老奴也会回禀官家。”
应付完邕王,任守忠又看向不远处的兖王,问道:“兖王殿下有什么想说的吗?”
兖王支起上半身,虚弱的说道:“官家之意,小王明了。从今往后,小王一定安分守己,不再行差踏错,给官家徒增烦恼。此外,小王也深知罪孽深重,自愿受完所有笞刑,不敢有任何违背,还望大官转达小王之懊悔,万谢。”
任守忠点头,“老奴记下了。”
随行的太医分别检查了邕王和兖王的伤势,低声汇报给任守忠,“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实则没有伤筋动骨。”
任守忠扭头瞧了一眼门外的赵宗熠,笑着说道:“国公爷的差事也办的不错,老奴都会一五一十的回禀给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