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满载而归

夜幕低垂。

宁湖边上的茅屋篱笆前。

“王大娘,这么晚了,我就不去了。”

程妙筠摇了摇头,时不时望向镇上,眼中的焦急遮掩不住。

“哎呀,筠姐儿,我这也是没办法,十万火急的救场,西门家承诺,若是能在明天完工,工钱翻倍!”

王大娘四十上下,正值徐娘半老,只是颧骨很高,嘴巴略尖,一副猴像。

她在镇上开了家茶铺,迎来送往,消息灵通,偶尔也客串下中介,撮合雇佣。

此番前来,却是为城中大户西门家招募熟手赶制一批绣衣。

筠姐儿,可是湖东镇了不得的女红好手。

“不了,我家牧哥儿快回来了,我得给他做饭。”

程妙筠直把头摇,踮着脚向湖东镇方向望去,嘴上说道:

“大娘,你赶紧去找别家吧,我是不会去的。”

“牧哥儿,牧哥儿,一天到晚念着牧哥儿,他有什么好?要不是西门家的点名要你,我才懒得跑这么远来!”

王大娘嘴上念念叨叨,眼珠一转,哼道:

“我刚从西门家的庄园回来,你可知,那庄园有多大?啧啧啧…”

不等程妙筠开口,她自问自答,带着一丝炫耀的语气:

“光是从门口走到织院,就有小半个时辰,楼啊,阁啊,连廊啊,池子啊,花啊,多得我都看花了眼,还有…

喂,你有没听我说?”

面对王大娘的抓狂,程妙筠困惑地瞅了她一眼:

“大娘,你说的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哎哟,你这个死脑筋,气死我了!”

王大娘气得胸疼,叉腰低吼道:

“你跟着赵牧那穷鬼有什么好?穿的破破烂烂,吃的清汤寡水,住的是漏风的茅屋,连件首饰都没有……”

“我乐意!”

不等王大娘说完,程妙筠就挺直了腰杆,像是一只好战的小母鸡,眼中多了一丝咄咄逼人:

“我就是乐意穿得破破烂烂,喝清汤寡水,住漏风的茅屋,不喜欢戴首饰,不行吗?”

“你…”

“还有,以后不许你说牧哥儿的坏话,否则,我会,我会打爆你!”

程妙筠挥动小拳头,瞥了眼王大娘鼓囊囊的胸口,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你你…”

王大娘被筠姐儿的表露出来的气势吓得后退连连,脚下拌蒜,一屁股跌倒在地。

等她再爬起来时,也懒得再装,表现出了泼妇本色:

“你凶什么凶,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而且,赵牧那穷鬼不仅穷,还烂赌,欠下了赌档的高利贷!

以他的本事能还得了?再等几日,说不定就会把你卖给赌档。

落到赌档的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城里那些妓院窑子就是你的归宿。

到那时,千人骑万人上,我看你还怎么——哎哟!”

“啪—!”

她话未说完,一团黑影突袭而至,狠狠的砸在她的脸面上,其上蕴含的力道,将她打得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地。

“啪啪啪~”

一条十几斤重的大青鱼,在她脸上跳得正欢,让她双颊迅速红肿,像极了猴子的屁股。

不远处的湖面上,一艘乌篷撞开水雾,停在了岸边,从上面跳下一个眼似点漆,眉若双刀的干瘦少年,手里拎着大包小包。

“牧哥儿?!”

程妙筠被先前的变化吓了一跳,等看清来人,登时楞在原地。

“我回来了,开门!”

赵牧冲她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你…没事吧?”

程妙筠回过神来,连忙打开院门,将赵牧迎了进来。

她心里有很多疑惑,但都不及心中的挂念与担忧。

“好着呢,能有啥事?”

赵牧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解开后,露出满满当当的米肉酱醋,崭新的棉被棉袄等物。

“这是…”

程妙筠被满地的米肉,棉被,棉袄震得一阵头晕,几疑是在做梦。

白花花的大米,肥瘦相宜的猪肉,暖和的大棉被,还有一套新衣,藕色交领棉袄配上紫丁香色的长裙…

这些东西,便是梦里都不曾出现过!

“卖鱼赚了点小钱,就买了点家里急需的东西。”

赵牧轻描淡写的说了句,随即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只暗红色的小木盒,递了过去:

“这是给你的。”

“给我的?”

程妙筠晕晕乎乎地接过小木盒,低头看去,木盒做工精致,盒盖上刻着一朵四叶兰花。

“呸呸呸!”

这时候,王大娘从地上爬了起来,挺着一张红肿的老脸,怨毒地瞪着赵牧的背影。

见了满地的米肉,崭新的棉被棉袄,登时忍不住开口阴阳怪气:

“卖鱼赚的钱哪够买这么多好东西?除非你又抓了条宝鱼!

啧啧啧…真是个傻女人,都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程妙筠一听,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地抓紧手里的小木盒,不安地望向赵牧:

“牧哥儿…”

“我说过,今后和你好好过日子,怎么会卖了你?”

赵牧上前,摸了摸她的头:

“咱们那条鱼,卖了三十七两,不仅还了赌档的高利贷,买回一条乌篷,剩下的银子,我就买了些米肉,棉被,棉袄…”

“三十七两?不可能!”

王大娘尖叫一声,满脸嘲讽道:

“你知不知道三十七两是多少银子?说大话都不打草稿,也就骗骗筠姐儿这般没见识的傻姑娘。”

“你就当我说大话吧。”

赵牧被这老娘们烦得要死,挥手像是赶苍蝇似的,示意她滚蛋:

“好走,不送。”

说完,他朝程妙筠抬了抬下巴:

“打开看看。”

篱笆外,胸口堵了一口气的王大娘心头不忿,瞄了一眼后,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

“兰记的首饰?哼,肯定是假的,一个穷鬼怎么买得起兰记…”

兰记,那可是宁湖县最有名的首饰商,店里卖的东西,就没有低于一两银的。

买家通常都是官宦富户的女眷,寻常人家的女子根本享用不起。

更别说,一个连温饱都解决不了的渔户女。

王大娘曾进过兰记的铺子,那大气的装潢,琳琅满目的精美首饰,以及店里看似态度温和,实则高高在上的伙计,让她至今难忘。

“牧哥儿,我们还要交倭饷…”

程妙筠眨了眨眼,将首饰盒又推了回来,摇头道:

“我不要了,省下钱去买两匹布和棉花,我给你做两身新衣,你都好些年…啊!”

她话没说完,就见赵牧已将盒盖打开,显出垫衬上摆着的一支青玉凤头钗。

看着盒子里温润如脂的玉钗,程妙筠眼中爆发一抹亮彩,最终还是转过头去,小嘴嚅动,一副喜欢又不想要的可爱模样。

“居然是真的…”

篱笆外,王大娘失魂落魄的离去,口中喃喃:

“这穷鬼居然真的发了,这可如何是好?我可是拿了西门大官人的银子,打了包票的…”

屋子里,赵牧伸手将玉钗给去了伪装的筠姐儿别好,目光登时灼热起来,似要将她融化:

“快去做饭,我饿了。”

“嗯…”

筠姐儿下意识低声应了句,便匆匆跑去做饭。

这一夜,筠姐儿热情胜火。

约莫三更时分,赵牧睁开双眼,扶墙下床,取出藏好的铜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