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剑杀之

宁青岁的目光扫过徐守节和江晚姜的脸,最后停留在夏辞身上。

她想,救她定是夏辞的主意。

自那日烛火旁的谈话起,宁青岁已明了自己的结局。

她知道徐守节不会救她。换她自己也会这么做,无谓的牺牲没有任何价值。

罗教妖人捉她回来,营地一片寂静,只有尸体,她以为他们都逃了。

她本以为他们都逃了。

他们本该逃脱,回去永宁城回去家里,扑入父母怀中哭泣,吃一顿丰盛的美食,在松软安全的床榻上舒睡。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冷硬的泥土上,前途未卜,生死未知。

愧疚涌入胸膛,化作泪珠滚下,她后悔自己那日没说得决绝些。她该斩钉截铁地告诉同伴,不用救她!

是她的心中还存着侥幸,是她不够坚韧,是她还在期盼别人救她,才让同伴落入这样的绝境!

刚刚见到三人的一瞬,她的心中闪过了欣喜,她为那欣喜而羞愧。

“离开他们!”她向两个罗教妖人喊。瓷片又深了些,血线更长了。

女人放开了徐守节,男人后退十步,转向宁青岁。

“小公主莫要激动,”男人缓步靠近,“那些歪瓜裂枣,哪有您重要,您放下手,我们放了他们可好?”

宁青岁没有回答,最后瞧一眼夏辞,见男孩已站起身,伤得不重,露出笑。

笑容凄美,带着决绝。

瓷片送入了咽喉,血涌在黑夜里,月光照下,莹光闪闪!

她知道罗教妖人只是在拖延时间,她知道时间一久,罗教妖人便能制服她。

她还知道,这是夏辞三人逃命的唯一机会!

“你疯了!”男人一踩地面,只一个呼吸,便出现了女孩身旁。

若迟一个呼吸,他便能夺走瓷片!

他慌张取出药丸与药粉,挽救女孩的性命,心中谩骂,骂地上那些废物,骂魔族,骂人类,最后骂到孩子们身上。

这些小混蛋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不该像小鸡仔一样浑浑噩噩畏畏缩缩,一路配合着前往雪原吗!

为什么要反抗!为什么敢反抗!

送孩子的任务他不是第一次做,别的孩子明明都是那样!

他小时候,明明就是那样。

血止不住,男人看向宁青岁的脸,女孩的唇角含笑,眉眼安宁。

不该是这样!应该恐惧,应该哭泣,应该讨好地看那卑鄙的绑架者!

他突然意识到,他在钦佩。他之前对夏辞的愤恨,不只是因为男孩差点杀了他,还源于嫉妒。

若二十年前,他被罗教妖人所掳的时候,也能像这些孩子一样,若他有勇气……

不,没有如果,他现在便是最卑鄙最下流的罗教妖人!

“去追他们!”他冲跑来的女人喊。

没了公主,不能再没了那三个孩子!

女人立刻转身。三个孩子已逃入了林子里,月光照不入密林,看不真切,但三人的速度不快,刚刚的战斗,他们都受了伤。

女人全力奔袭,只五六个呼吸,便追到了三个孩子身后。

她伸手向中间的江晚姜,抓住了女孩的肩膀。

拉扯的力道让女孩转过了身,一双坚毅的眸子看向女人。

江晚姜抱紧了女人的手臂。

夏辞与徐守节从左右扑来。女人大惊,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夏辞的匕首,血液飞溅。

同时,徐守节扑到了她的腰侧,匕首刺入她的小腹,狠狠划下!

女人惨叫着甩开江晚姜,空手去抓徐守节,夏辞丢下被她握住的匕首,抽出新的,刺入了她的咽喉。

血洒了夏辞一身。

“小妹!”男人的喊声裂肺撕心。

宁青岁以为,濒死的自己可以牵扯住唯一的邪修,夏辞三人杀了女人,便可安全逃离。

但她忽略了两个罗教妖人的关系。

男人眼中再无任务,魔族的惩罚被他撇在脑后,他丢下宁青岁,捡起地上长剑,奔向密林。

“分开逃!”夏辞对徐守节和江晚姜喊。

不出意外,邪修选择随他而来,迅速靠近。

夏辞借着树干躲闪,对方直接斩开树木,树干落下,反而堵住了他的去路!

长剑刺来,魔气缠绕,有落叶临近,转瞬间枯黄一片。

剑尖直奔夏辞的前额,一如梦里那柄锈迹小剑!

天地齐暗,光阴暂缓,夏辞望着额前锋利的剑刃,思绪翻涌。

对死亡的畏惧,对强敌的绝望,对自己的愤怒,对罗教和魔族的仇恨,对钱元宝的怨怼,对宁青岁自刎的悲痛,对留下送死这个决定的自嘲……

这些思绪如暴雨落下,噼里啪啦,在他的心头敲打不休,令他疼痛。又汇聚成洪水,将他冲倒,淹没,窒息。

他的挣扎越来越无力。

猛然,雨停了。

一轮明月出现在水面上,纯净的月光驱散水流,披在他的身上。

一切繁杂的思绪散去,心海被那明月点燃。那不是月亮,而是一个巨大的火球!

火焰席卷了世界,夏辞心中、眼中、神魂中只余那一团火!

他握紧了匕首。

天明了,时光重续,天上的月轮隔绝在密林之上,地上的月轮破土而出!

强光刺痛了邪修的眼睛,男人觉得男孩手中握着日轮!

他瞪大眼,努力分辨,却又只见到一把平平无奇的匕首和漆黑的夜。

哪个是现实,哪个是虚幻?若是日轮,他为何看到匕首?若是匕首,他为何双目刺痛?

“神魂之剑。”男人明白了。

他想要大笑,嘲笑自己,嘲笑魔族,一个尚未修行的人类孩子,居然能用出燃烧神魂的剑法!魔族如何能与人类争锋!

他的气与神散了,长剑落下。

“住手!”

一道呼声从身后传来,夏辞心中空明,所有念头都在剑中,没有丝毫犹豫,匕首刺穿了罗教妖人的心脏!

“快停手!”

声音到了身旁,夏辞抽出匕首,转身刺去!

匕首落了空,一只手掌抓住了他的手腕,又向上擒住了他的肩膀。他的锁骨一凉,仿佛有液体侵入,浑身麻木,动弹不得。

“好剑法!”来人惊叹,捏住夏辞的下巴,送入一枚药丸,“别怕,我不是邪修。”

说着,他又探手入怀,取出一个酒葫芦,往夏辞嘴里灌:“糊涂,谁教你那么用剑的!不入修行,没有灵力、神魂孱弱,用这种剑是在自焚!不要命了啊!”

夏辞呛了一口酒,退出了空明的状态,取回了思考的能力,感觉精神疲惫,浑身酸痛。

“咦,恢复这么快。”来人惊叹。

“公主。”夏辞张开口,明明只是说两个字,却如同干了一日苦工,异常费力。

他闭上眼,又睁开,见到一个穿着短衫,梳着道髻,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这打扮似苦工、似道士,又似土匪。

中年男人哈哈道:“便是她让我来的。不用担心她,有神龙皇帝的血脉,没那么容易死。”

“徐……”

“他们在远处偷看呢。徐是那个男孩?啧,你不该先问问那个女孩儿?”

悬着的心放下,夏辞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