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青岁的目光扫过徐守节和江晚姜的脸,最后停留在夏辞身上。
她想,救她定是夏辞的主意。
自那日烛火旁的谈话起,宁青岁已明了自己的结局。
她知道徐守节不会救她。换她自己也会这么做,无谓的牺牲没有任何价值。
罗教妖人捉她回来,营地一片寂静,只有尸体,她以为他们都逃了。
她本以为他们都逃了。
他们本该逃脱,回去永宁城回去家里,扑入父母怀中哭泣,吃一顿丰盛的美食,在松软安全的床榻上舒睡。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冷硬的泥土上,前途未卜,生死未知。
愧疚涌入胸膛,化作泪珠滚下,她后悔自己那日没说得决绝些。她该斩钉截铁地告诉同伴,不用救她!
是她的心中还存着侥幸,是她不够坚韧,是她还在期盼别人救她,才让同伴落入这样的绝境!
刚刚见到三人的一瞬,她的心中闪过了欣喜,她为那欣喜而羞愧。
“离开他们!”她向两个罗教妖人喊。瓷片又深了些,血线更长了。
女人放开了徐守节,男人后退十步,转向宁青岁。
“小公主莫要激动,”男人缓步靠近,“那些歪瓜裂枣,哪有您重要,您放下手,我们放了他们可好?”
宁青岁没有回答,最后瞧一眼夏辞,见男孩已站起身,伤得不重,露出笑。
笑容凄美,带着决绝。
瓷片送入了咽喉,血涌在黑夜里,月光照下,莹光闪闪!
她知道罗教妖人只是在拖延时间,她知道时间一久,罗教妖人便能制服她。
她还知道,这是夏辞三人逃命的唯一机会!
“你疯了!”男人一踩地面,只一个呼吸,便出现了女孩身旁。
若迟一个呼吸,他便能夺走瓷片!
他慌张取出药丸与药粉,挽救女孩的性命,心中谩骂,骂地上那些废物,骂魔族,骂人类,最后骂到孩子们身上。
这些小混蛋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不该像小鸡仔一样浑浑噩噩畏畏缩缩,一路配合着前往雪原吗!
为什么要反抗!为什么敢反抗!
送孩子的任务他不是第一次做,别的孩子明明都是那样!
他小时候,明明就是那样。
血止不住,男人看向宁青岁的脸,女孩的唇角含笑,眉眼安宁。
不该是这样!应该恐惧,应该哭泣,应该讨好地看那卑鄙的绑架者!
他突然意识到,他在钦佩。他之前对夏辞的愤恨,不只是因为男孩差点杀了他,还源于嫉妒。
若二十年前,他被罗教妖人所掳的时候,也能像这些孩子一样,若他有勇气……
不,没有如果,他现在便是最卑鄙最下流的罗教妖人!
“去追他们!”他冲跑来的女人喊。
没了公主,不能再没了那三个孩子!
女人立刻转身。三个孩子已逃入了林子里,月光照不入密林,看不真切,但三人的速度不快,刚刚的战斗,他们都受了伤。
女人全力奔袭,只五六个呼吸,便追到了三个孩子身后。
她伸手向中间的江晚姜,抓住了女孩的肩膀。
拉扯的力道让女孩转过了身,一双坚毅的眸子看向女人。
江晚姜抱紧了女人的手臂。
夏辞与徐守节从左右扑来。女人大惊,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夏辞的匕首,血液飞溅。
同时,徐守节扑到了她的腰侧,匕首刺入她的小腹,狠狠划下!
女人惨叫着甩开江晚姜,空手去抓徐守节,夏辞丢下被她握住的匕首,抽出新的,刺入了她的咽喉。
血洒了夏辞一身。
“小妹!”男人的喊声裂肺撕心。
宁青岁以为,濒死的自己可以牵扯住唯一的邪修,夏辞三人杀了女人,便可安全逃离。
但她忽略了两个罗教妖人的关系。
男人眼中再无任务,魔族的惩罚被他撇在脑后,他丢下宁青岁,捡起地上长剑,奔向密林。
“分开逃!”夏辞对徐守节和江晚姜喊。
不出意外,邪修选择随他而来,迅速靠近。
夏辞借着树干躲闪,对方直接斩开树木,树干落下,反而堵住了他的去路!
长剑刺来,魔气缠绕,有落叶临近,转瞬间枯黄一片。
剑尖直奔夏辞的前额,一如梦里那柄锈迹小剑!
天地齐暗,光阴暂缓,夏辞望着额前锋利的剑刃,思绪翻涌。
对死亡的畏惧,对强敌的绝望,对自己的愤怒,对罗教和魔族的仇恨,对钱元宝的怨怼,对宁青岁自刎的悲痛,对留下送死这个决定的自嘲……
这些思绪如暴雨落下,噼里啪啦,在他的心头敲打不休,令他疼痛。又汇聚成洪水,将他冲倒,淹没,窒息。
他的挣扎越来越无力。
猛然,雨停了。
一轮明月出现在水面上,纯净的月光驱散水流,披在他的身上。
一切繁杂的思绪散去,心海被那明月点燃。那不是月亮,而是一个巨大的火球!
火焰席卷了世界,夏辞心中、眼中、神魂中只余那一团火!
他握紧了匕首。
天明了,时光重续,天上的月轮隔绝在密林之上,地上的月轮破土而出!
强光刺痛了邪修的眼睛,男人觉得男孩手中握着日轮!
他瞪大眼,努力分辨,却又只见到一把平平无奇的匕首和漆黑的夜。
哪个是现实,哪个是虚幻?若是日轮,他为何看到匕首?若是匕首,他为何双目刺痛?
“神魂之剑。”男人明白了。
他想要大笑,嘲笑自己,嘲笑魔族,一个尚未修行的人类孩子,居然能用出燃烧神魂的剑法!魔族如何能与人类争锋!
他的气与神散了,长剑落下。
“住手!”
一道呼声从身后传来,夏辞心中空明,所有念头都在剑中,没有丝毫犹豫,匕首刺穿了罗教妖人的心脏!
“快停手!”
声音到了身旁,夏辞抽出匕首,转身刺去!
匕首落了空,一只手掌抓住了他的手腕,又向上擒住了他的肩膀。他的锁骨一凉,仿佛有液体侵入,浑身麻木,动弹不得。
“好剑法!”来人惊叹,捏住夏辞的下巴,送入一枚药丸,“别怕,我不是邪修。”
说着,他又探手入怀,取出一个酒葫芦,往夏辞嘴里灌:“糊涂,谁教你那么用剑的!不入修行,没有灵力、神魂孱弱,用这种剑是在自焚!不要命了啊!”
夏辞呛了一口酒,退出了空明的状态,取回了思考的能力,感觉精神疲惫,浑身酸痛。
“咦,恢复这么快。”来人惊叹。
“公主。”夏辞张开口,明明只是说两个字,却如同干了一日苦工,异常费力。
他闭上眼,又睁开,见到一个穿着短衫,梳着道髻,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这打扮似苦工、似道士,又似土匪。
中年男人哈哈道:“便是她让我来的。不用担心她,有神龙皇帝的血脉,没那么容易死。”
“徐……”
“他们在远处偷看呢。徐是那个男孩?啧,你不该先问问那个女孩儿?”
悬着的心放下,夏辞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