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宁青岁

魔君死了。

死在道尊剑下。

承天大陆上,近半人见到了那璀璨至极的一剑。道门未公布那一剑的名字,世人尊称那道剑光为逐日之剑,又名——日不落。

冬至的前一天,毫无征兆,魔族袭击了雪门关。魔君亲自出手,破了守关大阵,魔族大军直入西境,千万百姓危在旦夕。

消息传到永乐城,朝野震荡,人心惶惶。东西两位太后手捧传国玉玺,携幼帝与百官一齐,跪在青山脚下,求道尊出手。

那时,日轮西落,残光淡薄。

一柄飞剑自青山起,化作飞虹,逐日而去,划破苍穹,撕裂江海,横跨半个大陆,刺入雪原。

飞剑飞了六个时辰,剑光亮了六个时辰,破空声如同天穹长啸,响彻大地!

六个时辰,剑速未减,临近雪原后更上一层。六个时辰,落日未落,飞剑追上了日轮,天光倒转,黄昏成了正午!

抵达边疆,剑光暴涨,与日平齐,两轮大日横在高空,炙烤大地,将恐惧刺入下方每一个魔族的眼底!

俄顷,两座日轮重合,轰然坠落!

剑光未至,剑气已摧枯拉朽,冲毁了雪原万年的寒冰,霎时间,四方齐暗,天崩地裂!

魔君仓惶出逃,可血肉之躯,如何逃得开煌煌大日!只留下一声惨叫,便与魔族大军一齐,被剑光碾为齑粉,散在风雪之中。

魔族从此退居雪原深处,雪门关前,从此多了一片无尽深渊、永燃之土!

人族从此太平。

道尊从此被誉为天下第一。

无数势力,无数天骄,纷纷拜至道门,希冀登上青山,一窥道尊风采。

可道尊从未露面。

时光荏苒,春来秋去,那一剑的记忆随着一代代人的离去,埋藏在泥土下、坟茔里,但这并不是遗忘,评书中、诗词里、画布上,日不落的威光犹在。

那些在黑夜里惊醒,惶恐不安的孩子,捂住胸膛,闭上双眼,幻想那逐日之剑,便能从先祖的记忆里,借来一段剑光,斩断恐惧,照亮勇气。

……

……

百年后。

永乐城中,西北角落,一所不起眼的小院地下,一个男孩做着梦。

他梦到青山,梦到剑光,梦到沿途跪倒的百姓,梦到雪原崩塌和魔族末日,这是评书里讲了无数遍的场景。

他还梦到了评书外的。

他梦到一切开始之前。青山地下,一柄小剑静静埋着。

小剑锈迹斑斑,满是尘土,与那道逐日之剑相比,毫不起眼,如同废铁。

两柄剑同时动了。

逐日的剑光在苍穹飞了六个时辰,锈迹小剑同样在地底穿行了六个时辰。

逐日的剑光一往无前,如风似雷,狂啸了半个大陆,锈迹小剑弯弯绕绕,像一只蚯蚓,扭动阴湿的身躯,只爬行了二里。

这二里,正是青山守山大阵的范围。

六个时辰后,逐日之剑与日同辉,向魔族、向大地坠落,这是那柄剑最强的时刻,也是御剑之人最虚弱的时刻!

锈迹小剑轻颤,抖去尘土,抖去锈斑,亮出黑中带绿,昆虫甲壳一般的剑刃!

它并非无能无害的蚯蚓,而是卑劣阴险的猎食者,是恶蛇的牙齿,是毒蝎的尾针!

它已埋伏了多年,终于等到那伟大的存在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毒剑刺入山巅。青山骤然刮起一阵风,吹落所有叶子,所有花草,带来凋零和衰败。

青山成了枯山。

……

“你醒啦!”

随着一道稚嫩的呼声,夏辞猛地坐起。

寒冷、燥热、酸胀、疲乏,与四周的黑暗一齐,钻入他的毛孔,搅动他的血肉。

更要命的是脑袋,头骨下似有无数只小虫,正啃咬他的脑叶,吸食他的脑汁!

是那柄锈迹小剑,刺入了他的眉心!

夏辞紧咬牙关,要拔出那柄剑,却只摸到一片平滑。额头没有伤口,没有血渍,更没有小剑的踪影。

是梦。

意识到这一点后,头痛与梦的残留一齐消散,身体的不适也大大衰减。

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哪儿?

记忆涌入大脑,夏辞闭上双眸。

承天大陆、人魔之争、大离王朝、罗教妖人、绑架……

穿越了?

这里是承天大陆,人、魔、妖三族混居的世界。

他现在位于人族大离王朝的首都,永乐城。

这具身体今年十岁,是太常寺典簿家的长子,被人族的叛徒、魔族的爪牙——罗教妖人绑架,关入地窖,已三天了。

“好点了吗?”轻柔的嗓音再次响起。

夏辞转过头。

地上烛火微弱,照出一张白玉般精致可人的脸,一双带着欣喜和担忧的眸子。

记忆快速翻动,夏辞认出了对方。

女孩名为宁青岁,是大离王朝的公主,和他一样,被罗教妖人绑架至此。

“好些了。”夏辞摸了摸湿润的嘴唇,望向宁青岁怀中的水囊。

此身的父亲只是七品小官,他自然也不受重视,罗教妖人抓他时手段粗暴,害他落了水,发了高烧。

这三天,是宁青岁为他端水递饭,又向罗教妖人讨了药,保住了他的命。

若没有女孩,他恐怕只能穿越到一具死尸身上。

“再喝些水。”宁青岁将水囊递给夏辞,露出笑。

黑暗中,女孩的肌肤格外皎白,似乎发着光,让夏辞想到月下的水仙。女孩的笑是花香,飘到他的鼻尖,馥郁、清新,仔细分辨,却含着一丝死气。

女孩的笑里藏着忧戚,那是不安、迷惘和绝望。

夏辞接过水囊,饮了一大口,环视四周。

这地窖极其简陋,四面与上下都是泥土,只在地面浅浅铺了一层干草。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腥臭,湿气如同银针,在皮肤上无休无止地戳刺。

难怪前身越病越重。

除了他和宁青岁,地窖里还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一高一胖一矮,在另一道烛火处坐着。

“如何?可能行动?”高个男孩看向夏辞,带着笑。

他名为徐守节,大理寺少卿次子,比夏辞大一岁。

徐守节的笑容并无勉强之处,至少表面看来没有,五个孩子之中,他最为镇定,是主心骨。

“行动不成问题。”夏辞站起身,动了动手脚。

“那便好。”徐守节点点头。

笑容退去,他的眉眼严肃:“我有一件事要与你们商议。”

夏辞扭头看宁青岁,女孩的眸中同样困惑,她也不知道徐守节要说什么。

“已经三日了。”徐守节叹道。

他的嗓音很低,很沉,像凝胶,混在四周,将黑暗凝固成某种重物,压在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五个孩子身上。

呼吸声短暂停滞,五个肩膀被压低了。

是的,已经三日了,朝廷还没有救他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