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狐一睁开眼，无穷无尽的黑暗、寒冷与咸涩流进了眶，让她不由得又紧紧闭上眼，感受压力在眼白表面流转着渐渐削弱。
这次他妈的是海底……
还没有骂完，忽然，花狐就落在了一片巨大的、黏滑又柔软的土地上。她伸出手摊开掌覆在那带着独特肌理的皮肤上，就像拂过那生长着花的苔原。
只一瞬的静谧，她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颤动，水波的流动骤然巨变，变得凌乱、撕裂、狂暴，像是遭受了恐惧的侵袭。
她身下的大地猛地抬升，倾斜，花狐被迫顺着黏稠的滑梯往后滑，直到她紧紧抓住了一个凸起的东西——鳍。她意识到这是一个活着的庞然大物。
此时她的双眼已经适应了最初的黑暗，她看见了一条蓝鲸破开浑浊幽深的水，在疾速前游，一股股血流卷着腥气从它一块一块补丁似的、被剥离的绽放皮肉里涌出来，逐渐浓烈。
花狐环顾四周，发现有许多道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大鱼的身影紧紧跟随。
蓝鲸越游越浅，天光乍现，一记眩晕的翘尾令花狐猛地冲上了海面。她条件反射地吸了口空气。齁咸。
她拽了一把已经泡发了的书包，往前陡滑下去，一手抠着它黏腻的皮肤、抓着缠在上面的海藻，一手狼狈而快速地从书包里掏出做任务的常携匕首，并把包扔甩进海里。
那些凶悍的围攻者也浮上海面，并狡猾地撕咬着它的胸腹与气围。这些敏感的地方让蓝鲸加倍痛苦，花狐能感觉到它的力量与意志在消耗，一点点殆尽。
花狐面对这八条主攻手雄逆戟鲸，外围的辅助十二条雌逆戟鲸，面对它们犀利的猎齿、无间的配合作战、可怕的策略执行。这群海洋的黑白无常，也第一次觉得惶恐不安。
这是一场自然界巅峰力量的对决，她有幸亲临。
这次的委托任务：营救雇主云领养的蓝鲸亚当斯。
花狐的匕首是科技部宋噬彦在机缘巧合下帮她造成的特殊武器，可以变形成她会用的十二种冷兵器。
她按下匕首柄头中间凸起的按钮，几声精密的机械金属摩擦声短促响起，一把带有倒刺尖头的系绳标枪就这样生长出来。
花狐立在蓝鲸头上瞄准了一头浅浅浮出的虎鲸奋力掷出。待刺勾入它的皮肉，她用力猛拽绳索，整个人往后躺倒，一股难以想象的力量瞬间侵袭了她的双腕和手臂，绕在手臂上的绳子骤然收紧，勒出通红一片。
花狐大骂一声，手臂青筋暴起，背后衣服大汗与海雾交融。
纵她是比人类速度，力量高出一大截的7号战斗型仿生人，也只堪堪与大自然的力量向平。
那头虎鲸挣扎中被倒刺划伤了内脏，血色从海面上泛滥开来，眼看就要陨落，但下个瞬间，它突然回光返照，像勇士一般在坠死之前恶狠狠地咬上了蓝鲸的腹部并撕下一片皮肉。
花狐心头一惊，她震惊地发现在这之后所有的逆戟鲸都似发了疯地更加凶残地攻击蓝鲸，它们满怀仇恨气焰和嚣张傲气，以可怕的智商和族群情结藐视着她。
她觉得这样下去等不到耗光逆戟鲸群的力气，蓝鲸就先死了。它死去之后她也会被愤怒的一群杀人鲸拖入海里粉碎。
她微微蹙眉，看来只能另寻出路了。花狐果断地将标枪收起来改换成了弧形短刀，叼住麻布缠的柄，随后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借着灵活小巧的身形，有心凭自身本事与诸虎鲸周旋。
她似游龙滑鲵游动下潜，双眼打开人造夜视系统，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亮起两点绿鳞晕光。
离她最近的一条雄逆戟鲸张开细长的嘴巴，亮出圆锥森牙，缕缕的血丝从深黑的喉咙里冒出来。它猛然向前一咬，花狐顺着水势往后一蹬后滑退避，她握着刀向它旁边游，眼疾手快地将刃划向它眼睛斜后方那块白斑，逆戟鲸受伤翻滚，花狐被撞了出去，另一条突袭的雄逆戟鲸往她腰上一顶，她往前扑飞，在乱流中尽力顺流而动，向前执刃转锋切入第一条虎鲸白腹。
一汩汩浓郁的血溢出水面。
花狐紧紧围绕在蓝鲸的身旁，远离它们八厘米的尖牙利齿，规避它们灵动的扭转与突进。寒水的急流涌动与视线的天旋地转中，花狐冷静精准地将弧刀扎进它们的要害，竭力划伤它们，一次又一次击退它们。
刺骨的冷意穿透过她单薄的、支离破碎的衣襟，不断扑上来的勇猛悍徒带着它们的可怖持久力让她有刹那动摇。
蓝鲸的尾巴恰时往下一降，花狐抓住机会从海里上来，些许狼狈地沿着它的脊柱往前爬。
蓝鲸此时遍体鳞伤，体无完肤，它仍旧以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往前冲刺着。
幸而那一群逆戟鲸已经到了个个精疲力尽的时候。比耐力，终究是蓝鲸更胜一筹。它划过千层浪，甩开了那一群不甘心却又无力回天的饥饿猎手，成功死里逃生。
望着那高耸而犀利的黑色镰刀渐离渐远，花狐心头压着的千担大石总算落地。
蓝鲸兜兜转转，绕了一个又一个大圈子，不久待血味逐渐稀疏，它开始直线往前。
花狐轻触耳垂下的两圈银耳环，蓝波纹在环身上亮起。她接通了账号并转拨给宋噬彦。
“搞完了。”她说。
“好，等会派直升飞机来接你。”宋噬彦回复。
“啥？你那个空间传送门不能送我直接回去吗？就像送我来那样，进门，咻，一下。”花狐皱起眉头。
“只能送你到任务地点，不能直接把你凭空弄回来的。空间跳跃技术被封锁了，我破解不了，这门是高维发明，我们基地有的用已经很好了。”对方无奈的声音传来。
“知道了知道了！别废话，快来接我！”
……
林岩言颤抖着把钞票从口袋里拿出来，再忍痛割爱递给前台收银员。
她还来不及悲伤逝去的钱，胸口的银色残蝶就亮起了蓝纹，并伴随着持续的轻微震动。
“别哭丧个脸了，赚钱的机会来了。”虞之昂瞟了一眼，挖一口圆球冰淇淋，放进嘴里，“你打开账号吧，应该是有委托。”
他们走出饭店，往巷子里走。
林岩言手指刚碰到残蝶，眼前就出现了蓝色悬浮屏。
有个匿名账号向她打了个招呼。
林岩言刚准备回它，但紧接着它又发了一条消息：“杀个人。”
虞之昂探过头来：“你这刚上来就是大单啊？”
“什么？”
“不应该啊，这种单子一般都找熟人确保任务成功率，怎么会找你这种新账号。”他舔了舔勺子。
结果下一秒，它又发了一条：“您是地球215的花狐吗？”
“我说嘛……原来是找错账号了。”虞之昂释怀了。
林岩言叹了口气，她敲字如实回复对面。
对方没再发消息过来。
“我怎么才能接委托？”林岩言望向虞之昂，满眼失望。
虞之昂凑近，肩膀挨上林岩言，他在悬浮屏上划了两下，双击了一下。
“你主动去找嘛。有地球上的内委托和星际间的外委托，内委托在基地频道看，外委托在站点频道看。但是你要看清楚这些发布委托的要求，一定要量力而行！不然你账号声誉一旦变差，以后大概率就越来越差，还有很多委托是其他竞争组织设立的陷阱……”
虞之昂在叭叭叭，林岩言却听着听着走了神。
她任由他不自知地靠近，炽热的呼吸轻轻拍打在她的脸庞。
他们一直在往前走，向着寂静唯剩蝉鸣的巷子尽头的小店走。一簇温暖的橘色光点深藏在长长的黑暗后，慢慢地自林岩言的眼瞳中显现，渐渐放大，直至将她整个眸子都染成琥珀的颜色。
林岩言察觉到一种很陌生的感受。
那个夏夜，是她第一次对于“想要回家”这件事有了概念。
他们回家了。
地球215基地。
林岩言洗完热水澡，舒服地窝在她的懒人沙发中间，打开冷空调、裹上绒毛毯、开瓶橘子汽水，正当她准备打开电视机，享受以前从未有过的生活时，突然银色残蝶又震了震，这回她轻触后却传来了Irelia的声音。
“你去跟花狐做一次任务。”
什么任务？林岩言有点懵。
Irelia没有给她任何犹豫和拒绝的时间：“现在去一层6号准备室。”
林岩言匆匆换了衣服，一路小跑过霓虹桥和地下河堤，气喘吁吁地推开了准备室的门。
一股呛人的烟味盖上林岩言的脸，她连忙挥挥手，烟雾散去，露出一对浅灰的眸子。
花狐正夹着烟，长腿交叠着翘在方桌上，盯着她看。
林岩言也第一次仔细地端详花狐。
她扎着鸡毛头、着黑色吊带背心、破洞牛仔裤、掉色的皮夹克不羁地半挂在结实的胳膊上；涂着重重的烟熏妆、右眼下有块紧挨着眼睑的深红胎记、左耳打了两个耳洞，穿上银环。
“Irelia想让你跟我去练练。”花狐微微偏过头，把烟碾息在烟缸。
林岩言在她对面坐下来。
花狐点了一下耳环，悬浮屏瞬间在她们俩中间展开。
“联系宋噬彦。”她说。
紧接着悬浮屏一闪烁，一个男人的半身投影取而代之。
林岩言睁大了眼睛。
男人梳着背头，戴着无框方镜，白衬衫黑领带，外披着平整的白色实验大褂。宋噬彦，他是科技部的成员之一。
林岩言听虞之昂曾冒着星星眼，无比尊敬地向她介绍过，科技部成员都是顶尖的科学家，黑客，为执行任务提供着强有力的技术支持。
宋噬彦笑着和林岩言打了个招呼。林岩言为此有点受宠若惊。
“查的怎么样了，快跟我俩盘了。”花狐不耐烦地蹙眉。
宋噬彦语气一转，他神情严肃起来：“花狐，可能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你们这次的目标是，”他顿了顿，“杀死赫尔曼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