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一愣,疑惑的看向觉明,“大师为何如此笃定我会去求您?”
觉明冷笑道:“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瞒你。你可知道慧远和尚为何会被请来灵隐寺讲经?你又知不知道,慧远和尚到底是如何从我这借走的五十两银子?”
何欢摇头。
他只猜到了慧远和尚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但具体是什么,他猜不到。
觉明冷冷的道:“那我就告诉你,是因为那位官家来寺里进香的时候,曾经提过一次慧远和尚,所以主持大师才特地邀请慧远和尚来讲经。
在讲经期间,主持大师看出了慧远和尚在佛法上的造诣很高,所以有意让慧远和尚做他的接替者。”
何欢错愕的看着觉明。
觉明刚才不是说自己能当上主持吗?
怎么又变成慧远了?
“但这灵隐寺内的一切,都是我辛辛苦苦赚回来的,我凭什么拱手让人。”
觉明的声音更冷了,“所以我要争,我要做灵隐寺的主持,除了我,谁也没这个资格。”
何欢忍不住道:“可主持心怡的是慧远师傅……”
觉明朗声道:“那又如何?似慧远那种烂好人,如何能守住灵隐寺这庞大的寺业?”
何欢疑问道:“所以你准备如何从慧远师傅手里拿到灵隐寺?”
觉明以一副‘你在帮慧远刺探军情’的目光看着何欢道:“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在慧远滥发善心要救那个女童的时候,他就已经输给我了。”
何欢有点不明所以。
觉明口中的那个女童,就是慧远和尚和李修缘要救得那个女子。
“大师的意思是,慧远师傅和李修缘此去救人,会有变数?”
觉明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怎么不问我,慧远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让我借给他钱的吗?”
何欢拱手道:“愿闻其详!”
觉明讥笑道:“慧远和尚抵押了国清寺十亩的田产,从我手里借走了五十两银子。”
何欢下意识抬眼。
虽说国清寺在台州,不是临安这种新都,但台州的地价应该也不低。
十亩地,只怕能卖好几个五十两。
觉明不愧是放印子钱的,心真够黑的。
可这根他和慧远和尚竞争主持之位有什么关系呢?
“他如此大方,灵隐寺若是交到他手里,还不得被他败光了,所以灵隐寺主持之位,说什么也不能给他。”
觉明语气中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想想也是,如果慧远和尚能跟他一样,以壮大灵隐寺、守卫灵隐寺的钱财为己任,那他也没必要跟慧远和尚抢,甚至还可以全心全意的辅佐慧远和尚。
现在,他不仅得跟慧远和尚抢,还得努力的提升自己的佛法造诣。
因为像是灵隐寺这种名传天下的大寺,你不仅得有钱,还得有佛法造诣颇深的和尚或者大和尚坐镇。
不然,人家域外亦或者其他地方的和尚跑来辩经,你辩一场输一场,谁还会把你灵隐寺当大寺看?
可提升佛法这种事,真的很玄学,这不是你读几部经书就可以的,还得修、还得悟。
你修到了,悟到了,那你就是和尚、大和尚。
修不到,悟不到,那就只能是沙弥或者僧人。
修还好些,但是悟有点玄学。
似觉明这种钻到钱眼里的僧人,悟的难度更大,有可能一辈子都悟不到,所以他才会恨铁不成钢。
“他此去救人,倒不会有什么变数,但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揭过去。”
觉明再次笃定的说着,说完还看向何欢道:“到时候他还得来求我,而你也得帮他来求我。所以你现在答应帮我,我可以看在你的薄面上,不为难他。
只要他肯放弃主持之位,我还会以厚礼相赠!”
何欢恍然,原来如此。
只是拿慧远和尚‘绑架’他,是不是有点太自以为是了?
慧远和尚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是会报答。
但是这个报答必须建立在他愿意的基础上。
如果是被强迫的,那不好意思,他不接受。
“如此说来,大师是知道一些内情,亦或者认识那些贼人?”
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何欢开始套起了觉明的话。
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如果能了解清楚那些贼人的情况,慧远和尚再遇到什么麻烦的话,他也能帮忙出出主意,不至于再拿他辛辛苦苦赚的钱说话。
觉明皮笑肉不笑的道:“我怎么可能会认识那些贼人?我虽然不是什么菩萨心肠,但终究是佛门中人,我若想赚钱,办法多的是,根本不屑做那些肮脏的事。”
所以你放出去的印子钱是咋收回来的?
别告诉我你是用佛法将人家说服的!
觉明的话,何欢不信。
觉明接着道:“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些内情……”
嗯?
觉明说到关键时候不往下说了,何欢有点想给他两个大嘴巴子。
“具体的我就不告诉你了,你只需要知道,落在那些人手里的孩子不止那么一个即可。”
觉明摆了摆手,讥讽的说着。
何欢瞬间明白了觉明的意思。
以慧远和尚和李修缘那副菩萨心肠,救完一个孩子,再看到其他孩子,能视而不见?
他们还会救。
而他们只要救,就落进了觉明的圈套,也落进了那贼人的圈套。
觉明会以钱财为引,逼慧远和尚放弃主持之位,那些贼人则会将慧远和尚和李修缘当成钱袋子,在慧远和尚和李修缘的钱袋没有被掏空之前,他们手里的孩子是不会少的。
或许有人会说,只要将那些孩子都救完不就行了?
那你就错了。
一旦让那些贼人觉得你的钱好赚,那他们会掠更多的孩子等你去救。
你救得还能有人掠的快?
何欢下意识皱起眉头。
“这些人也够恶的!”
觉明不以为然的道:“比这更恶的我都见过,你杀不完,也救不完,所以不如把心思放在钱上。这东西,只要是你亲手赚回来的,那就是你的。”
何欢没有在意觉明的话,眉头紧锁着为慧远和尚和李修缘担忧起来。
觉明见何欢油盐不进,哼了一声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在慧远回来之前,只要你来见我,我说的都作数。”
说完这话,觉明背负起双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禅房。
何欢没有在意这个,那怕他知道觉明手里掌握着一笔足以让临安城晃一晃的财富,也没有动摇。
钱这个东西,早在西汉的时候,就有人看清楚了它的本质。
这个人就是吕雉的妹妹吕媭。
在吕雉执掌西汉朝政八年,并且病逝以后,其侄吕禄听信好友郦寄的话交出兵权,她就大发雷霆,将金银珠宝全部抛到地上,告诉侄子‘也不用替别人守财了’。
而后来的结果也正如她所言,吕氏一族被清算,吕氏所敛的所有钱财,全部成了新帝和新贵族的资粮。
所以,在中原这块土地上,最大的永远是权。
跟权比起来,钱根本不重要。
所以觉明手里的那一大笔钱,根本不足以让他动摇。
他现在只担心慧远和尚和李修缘会不会犯傻,会不会一直救下去。
……
入夜时分。
慧远和尚一行回到了灵隐寺。
何欢远远望去,诚如觉明所言,确实没什么变数,几个人身上都没什么伤势,显然没起什么冲突,但跟觉明所说的又有些不同。
慧远和尚双目圆睁着,眼睛里有血丝环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李修缘在他背上趴着,额头上大汗淋漓,犹如豆珠在落,面色惨白,双眼紧闭,眼皮不断的在抖动,嘴里不断的在念叨着什么。
李氏的两个家丁,脸色十分阴沉,一直闷头往前走。
另外两个武僧,脸色也不好看,不过他们没进院子,在院子外目送着慧远和尚四人进了院子以后就匆匆离开。
何欢赶忙匆匆迎上去,急问,“这是怎么了?”
李氏两个家丁没说话。
慧远和尚像是刚刚回神一样,嘴唇张合数次,才声音低沉的道:“修缘受惊了,先回禅房再说……”
何欢点了一下头,从慧远和尚背上接下李修缘,抱在怀里。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在慧远和尚背后还有一个小女孩。
六七岁大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很破旧,但是不脏。
小女孩拽着慧远和尚僧袍,缩在慧远和尚身后,多看她两眼,她居然拘谨的又缩小了一点,浑身还在哆嗦。
何欢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看小女孩,而是抱着李修缘往禅房内走去。
一路上,何欢都在关注着李修缘的情况。
李修缘在他怀里颠簸的时候,会下意识的哆嗦一下,拽住他的衣襟。
到了禅房,何欢将李修缘小心翼翼放到床上。
怎料,李修缘身体刚挨到床的瞬间,猛然睁开眼,一脸惊恐的哆嗦起来。
何欢赶忙上前,一把抱住李修缘,李修缘这才缓慢的停滞哆嗦。
待到哆嗦彻底停下以后,何欢往后仰了仰一看,李修缘又重新闭上了眼,只是他那双手,抓他的衣襟抓的更紧了。
何欢就这么抱着李修缘,没有再放下,回头想找慧远和尚问问,却看见慧远和尚刚迈过门槛,脖颈上的青筋一现,吐出一口黑血。
“大师!”
李氏家丁中的阿福大惊失色,赶忙上前去搀扶。
阿禄反应虽然慢了些,但也赶上前搀扶。
慧远和尚却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那个一直拽着慧远和尚僧衣的小女孩被慧远和尚这举动吓了一跳,呲溜一下逃离了慧远和尚身边,躲在了禅房门口。
慧远和尚看着她的举动,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