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9章 翻脸才是常态

白鹿城。

城郊一间看着稍微有些破旧的老屋之中。

正中央桌面上，一盏烛火将四周皆是映照出一层雾蒙蒙的昏黄色。

李都黎坐在边上，身上披着一张毛毯，脸颊有些瘦削，泛出蜡黄色来。

但始终只是盯着眼前的烛花，脸色木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只是一具有了人形的木偶般。

在他身后，数名身披黑袍之人并肩而立，腰上挎着长刀，死死提防四周。

若是许云锦站在这里，大概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些人的打扮与当初在通道之内，暗中袭杀她部下之人，几乎一模一样。

此时，门外一名高大的黑袍人与人说了几句话后，将对方打发，转身回到屋内。

看着李都黎的背影，微微有些默然。

随即走到李都黎的身前跪下。

“殿下。”

“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李都黎冷笑道。

以往如鹰隼一样锐利的目光，此时却已然开始迟钝，再不复当初那般锋芒毕露。

只有其形，再无其神。

说实话，李都黎也觉得有些好笑。

当初骤然在皇陵内遇到许文，他着实吓了一跳。

但面对这个曾经为他肝脑涂地，如今依旧不离不弃，甚至为了救他而不惜利用李君言的忠臣，李都黎当时的第一反应……

是害怕。

也说不好是不是被皇陵中关押的日子改变。

他当时确实极为恐惧。

尤其是在看到许文身后之人手中的刀刃时，竟是下意识想要哭出声来，身子如虫蛆一样，不停往墙壁夹角位置缩进去。

甚至在这之后被带出来的路上，整个人仍旧颤抖不止。

似乎已然不再是原先那个凶狠的李都黎。

看到李都黎这个样子，许文极为唏嘘，但眼神之中，更多的是可怜。

就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自己居然会有怜悯太子殿下的一日。

几人离开皇陵后，反方向前往白鹿城，如今到这里已然有三日时间。

尽管听许文说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但在李都黎看来，自己似乎就是个局外人。

没有任何判断，也没有任何主见，只是许文说什么，他听什么，仅此而已。

此时许文前来，他大概也是如此想法。

叹了口气后，许文说道。

“殿下不必担心，我们很快就能离开此处了。”

他已经准备好一切。

即使是当初把许云锦卖了也无所谓，本来整个计划之中，就已经注定他在找到李都黎之后，李君言就会被踢出局来。

如今执行者换作许云锦，这个结果也不会有任何差别。

这是他们在白鹿城待的最后一夜。

明日一早，来自常州主城的郝家之人就会赶到此处，将他们接走，从水路前往安南。

许文已经将上下全都打点干净，甚至连安南小公主与国师都得到了消息。

除开这二人之外，其余的都是他许文的至交好友，整个过程绝对安全，不会有任何人泄密。

“殿下，明日一早，我们便前往主城，臣的昔日好友郝公，已经为我们备好船只，只要上了船抵达安南，一切就都平安无事了。”

话虽如此，但许文仍是忍不住一阵唏嘘。

好好一个太子，在皇陵关了这么久，竟是被摧残成这般模样。

好一个李玄武。

对自家儿子，曾经的太子下如此狠手！

关押也就罢了。

竟还要让自己的另一个儿子来杀他。

当初南山门，李玄武所说，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或许是察觉到许文的心绪不对。

李都黎竟是忽然坐直身子，前倾些许，伸手按住许文的手背。

老人斑与皱纹纵横交错，触感极为干枯。

实际上许文也早已经是个近乎行将就木的老头。

李都黎突然问道。

“为何要这般做？”

话语之中似乎带着些许这几日极少见的笑意，但这抹笑意，在许文看来却极为讽刺。

“你应当知道，我有协助黎王叛乱的前例，又放任部下刺杀他最珍视的李君言，我这辈子都没可能再回到皇城。”

“就算你带我出来，我也就是个没法活在光天化日下，一辈子只能躲躲藏藏受人冷眼，还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一个。”

他这话倒是极为真心实意。

但落在许文的耳中，无异于在他心口上捅的一把把刀。

老人沉默片刻后，这才说道。

“殿下，陛下让李君言来杀你……”

“那就让他杀。”

李都黎苦笑道。

“我已然不是殿下了，说实话，当初进了皇陵之后，除了恐惧，其实我也很放松，甚至于比以往任何日子都放松许多。”

“没有李玄武，没有李君言，没有什么帝王家，也没有提线人偶。”

但说着，李都黎的手骤然绷紧，咬着牙道。

“不过也就是奢求一下罢了，我是帝王家出来的皇子，如今就算没了身份，我前十多年的命数已然习惯了身为帝王家之人应当适应的一切。”

“分明想走，如今又舍不得，着实疯癫。”

听着李都黎极为讽刺的自暴自弃，许文有些无奈而痛惜。

起身看着前者，沉声道。

“殿下无论如何，都是许文的殿下。”

“之所以救殿下出来，不是希望殿下回去与那些恶鬼争抢什么，老臣知道，殿下承受了多少，如今有这个机会，只是想让殿下安心过完后半生。”

说着，似乎有些逾越君臣礼节的，伸手按住李都黎的肩膀。

“为此老臣可以不顾一切，哪怕是叛国。”

“殿下安心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启程。”

语毕，没有给李都黎任何开口的机会，转身走出门外。

一众侍卫都随之离开，而后分散在老屋的四周，藏匿警戒。

靠着门板靠了片刻，许文走到一个难以被人察觉的位置。

双手忍不住捂着脸，指缝间老泪纵横。

而后抬起眼，夜色正浓，四周昏暗死寂，他仿佛梦呓般，轻声呢喃道。

语气中隐约藏着几分莫名的情绪，让四周的温度似乎都降下许多。

“放心殿下，无论如何，老臣都会护着你。”

“不管是李玄武还是李君言，胆敢阻拦我等的……”

“老臣都帮你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