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只允许自己颓丧了一会儿，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她逆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泅水而行，从清晨一直游到日渐西落，她一刻也没敢停，继续在静谧的黑夜中，在炫璨的星辰下继续前行。等到又一次日落，夕阳洒在海面上，缕缕金波闪得她眼睛都快要瞎了，她不得不翻转过来，抻直了身体，闭上眼睛让自己仰躺在海面上。
人一旦停下来，那口气便也断了。
先前还觉察不出来的疲惫，此刻犹如脱缰的野马般在她的四肢百骸中疯狂地冲击着。
海水一下一下灌进她的耳朵，小夭悲伤地想，不前行的话，便会随着洋流去往大海深处，离陆地也越来越远了。
可是她好累啊。
灵力早已耗尽，唯一支撑她的那点信念，好像也要崩塌了。
算了。
就这样吧。
葬身大海中，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只是好冷啊……海水像是冰锥一样扎进她的身体里，骨头都冷得打颤。
小夭慢慢闭上眼睛，如浮萍般随着海浪在无垠的大海中沉浮。
她感觉自己昏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喊她。
“小夭！”
“小夭！”
……
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离开海水的那一刻，身上的衣服似有千钧重，坠得她浑身难受。
她意识回笼，缓缓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入目便是涂山璟憔悴焦灼的面容。
“璟……”
她气若游丝地喊着。
涂山璟惊喜地喊道：“小夭！我在，我在！”
“衣服……难受……”小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涂山璟的手，“帮我换掉……”
“好，好……”
涂山璟的声音带了哭腔，他抱着小夭，从悬梯处回到大船上，小跑着进了船舱，将小夭轻轻地放到榻上。
小夭已经精疲力竭地睡了过去，她的湿衣紧紧地裹着身体，涂山璟害怕弄疼小夭，不敢用力，花了好一番力气才脱去小夭的里衣。
他解开小夭后颈的系带，正要脱去亵衣时，苗圃及时赶到。
她立即制止了涂山璟。
“涂山族长，让奴婢来吧！”
涂山璟这才清醒了过来。
刚才只顾着替小夭脱去令她难受的衣物，心中没有杂念，也并没有多想，现在他看着身着亵衣的小夭，露着大片雪肤，立即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抱歉，我本无意冒犯……”
苗圃麻利地替小夭脱去湿衣，擦干身子，换上干爽的衣物。
她抱着湿衣离开，不多久，又端来个小巧精致的火炉，点燃碳火，放在榻边。
“涂山族长，我们小姐的手受伤了，这是药膏，您心细，劳烦您帮小姐上药吧。”她递给涂山璟一个瓷瓶。
小夭的手受伤了？
涂山璟接过苗圃手里的药膏，苗圃急匆匆地退下，船舱很快安静了下来。
涂山璟缓缓掀开小夭的衣袖，露出她斑驳的手臂。
原本受了伤的地方，经过海水的长时间浸泡，变得又红又肿，好几处伤口裂开着，露出了惨白的嫩肉。
涂山璟的心痛如刀绞。
他像修补一件破碎的稀世珍宝一样，一点一点给小夭的两只手臂涂上药膏，最后用纱布轻轻缠上。
做完这一切，涂山璟长舒一口气，他抓住小夭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
小夭沉沉地睡了一夜，睁开眼时，便见涂山璟坐在地上，握着自己的手，头枕在榻边睡着。
她只是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涂山璟便立即惊醒了过来。
“小夭！”
看着他惊慌的样子，小夭莫名感到安心，她扯着嘴角对他浅浅地笑。
“璟，是你将我从海里救起来的。”
“嗯。”
“你救了我。”
“嗯。”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涂山璟仍然握着小夭的手，小夭也没有挣开。
“我感应到你遇到了危险，就立即赶往清水镇，我在清水镇西侧的山里找到了灵珠，灵珠已经崩裂，但我却没有找到你……。”
小夭柔声问：“然后呢？”
“然后，我在灵珠附近找到了一根白色的羽毛，我知道那是相柳坐骑的羽毛，便根据这片羽毛，用涂山氏的追踪术寻找相柳的行踪，但是无论怎么尝试，都追踪不到清水镇以外的地方。我只好去神农军营，但相柳不在军营，共工说他年前就外出了，一直没有回来。”
“我别无他法，只好寻求轩辕王和俊帝的帮助，请他们以两国之力在整个大荒全力搜寻。可是搜寻了整整三个月，竟没有你的一点消息，我一度以为你已经……已经遇难了……我绝望之下回到青丘，想做好最后的安排，游说颛顼起兵灭了神农军，为你报仇。”
“去紫金宫之前，我去了一趟桃林，岁延擅占卜，他便起了一卦，告诉我卦象显示你还活着，身处茫茫大海之中，在某座人迹罕至的岛上，我便立即带着他出海，一路卜吉问凶，按照卜象所指的方向前行……”
小夭伸手抚摸涂山璟的脸，似是安慰，也像是爱抚。
“璟，这些日子让你担惊受怕了……”
涂山璟摇头，眼中腾起水雾：“小夭，我每日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想象你身在其中孤立无援的样子，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时时守在你身边，恨自己力薄才疏，不能一下子找到你……”
小夭挣扎着坐起来，轻轻抱住涂山璟。
“璟，不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对自己求全责备。”
“不……”
涂山璟扶着小夭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
他双指并拢，用力点在自己的胸口，醇厚的灵力立即四散溢出，一瞬间，整个船舱金光大盛。
涂山璟引出自己的内丹，毫不犹豫地剖开，将其中一半推入小夭口中。
小夭只感觉喉间一片滚烫，身体里陌生的灵力让她感到涨痛，过了许久，疼痛渐渐缓和下来，小夭觉得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所有的疲惫一扫而光，连饥饿感也消失了。
她大惊失色道：“璟，你做了什么？”
涂山璟的脸色苍白，表情却很欣慰。
他轻声说：“小夭，我将我的内丹剖了半颗给你，如今你身体里有我的半颗内丹，今后无论你在哪，我都能找到你了……”
半颗内丹？
小夭抓着涂山璟的肩膀，用力摇晃。
“璟，你疯了！”
涂山璟刚刚失去半颗内丹，此时身体正虚弱，小夭摇晃了他两下，他有些坐不住了，半闭着眼睛往前倒下去。
小夭立即接住他，将他挪到榻上来。
“小夭，我没疯，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涂山璟握住小夭的手，轻轻摩挲着，“我再也不想体会找不到你时那种绝望无措的感觉了，求你，接受我这半颗内丹，好不好？”
小夭此刻心乱得很。
涂山璟是九尾狐神族后裔，他的内丹是他神力凝结之所在，失去了一半内丹，也就失去了一半神力，他现在只能算半个神族了，不仅灵力减半，寿数也会减半。
涂山璟如此看轻自己的身体，他不在乎，但小夭在乎。
她用灵力禁锢住涂山璟，运出体内尚未完全融合的半颗内丹，忽略掉他眼里的抗拒，捏着他的嘴巴，将那半颗内丹放回涂山璟的身体里去。
小夭掌下聚力，在涂山璟的胸膛处轻轻一抚，两半内丹重新贴合，紧紧交融在一起，她在内丹上下了一道禁术，以后就算是她本人，也再不可能剖出这颗内丹了。
小夭解除了对涂山璟的禁锢，在他身边躺下来
涂山璟深叹一口气，眼睛里透露出无望的抵抗。
小夭在他耳边轻声说：“璟，你若再做出伤害自己身体的事情来，我就不要你了。”
涂山璟喃喃道：“什么？”
“我说，你敢再伤害自己的身体，我就不要你了，不跟你在一起了，再也不见你了。”
涂山璟的眼睛瞬间泛红，他紧紧盯着小夭，颤着声音说：“小夭，别……别不要我……”
一滴清泪从他眼尾滚落，滑过太阳穴，滴进耳朵里。
小夭捏着袖子，将他耳朵里那滴泪水擦干。
她突然觉得心痛，痛过之后，是无尽的酸楚。
她板起脸说：“璟，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不许任何人伤害你，你自己也不行。”
涂山璟想说些什么，小夭将他的嘴巴捂住。
“不许反驳，我就是这样霸道，你不认也得认。内丹这样重要的东西，能随意剖给别人吗？我还指望你陪我到老呢，你若是失了半颗内丹，寿数减半，到时等你走了，要留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吗？你休想！我要你长久地活着，健康地活着，最好活得比我还久，我要走在你前面，留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
涂山璟慢慢体会出小夭话里的意思，眼里流露出不可思议的欣喜来。
“小夭……”
小夭还捂着他的嘴，他说出这两个字，温热的气息扫在小夭敏感的手心里，她只觉得一阵酥麻，从手掌心一直麻到心底里。
涂山璟动情地望着她。
小夭看着他狭长深邃的眼睛，渐渐沉醉进去。她轻轻松开手，内丹重回本体，涂山璟的面色红润起来，嘴唇似丹霞般明艳，小夭忍不住俯身贴了上去。
触感柔软。
比锦缎还要柔软。
小夭张嘴吮住，细细品味着，直到身体渐渐发热，控制不住地想贴得再紧些的时候，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璟满面泛红，失神地望着小夭，喘息声粗重而急促。
小夭低下头来，躺到涂山璟怀里，涂山璟抱紧了她，动情地喊她的名字。
“小夭，小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