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斯特拉双手紧紧攥着枪尖，发出嗬嗬声响。
休伊特拔出枪尖，望着对方喉咙上的洞。
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
枪尖穿入了喉骨间隙，使得对方难以开口，却又不至于阻断对方的呼吸，令对方彻底丧命。
如此沉默，便是最好的。
他随手释放缠结，吊住厄斯特拉的命，随即迈步走向船尾。
只见那位苦修士抱头蹲着，凌乱头发的缝隙露出的双眼充满惊恐，恨不得退至水里。
休伊特走到对方身前。
将手中枪顿在地上，展示其分量。
船身随之摇晃。
那苦修士立刻慌了，跪着挪动膝盖，蹭到休伊特身前抱了大腿，哭丧着脸，倒豆子一般吐露忏悔话语：
“我什么都没说，与我无关啊！都是他！是他诬陷你们的！想害人的是他呀！饶我一命吧！”
休伊特没打算难为对方。
对方自始至终从未开口，并非真正的恶人。
他只希望对方能认清现状，主动澄清事实，于是问道：
“你可知自己犯了什么罪？”
“我……”
苦修士面上犹豫，不敢表露。
“邪淫之罪”太大，一旦承认便是万劫不复。
不止在苦主教会混不下去，还会丢掉苦修士的身份，远离先前有滋有味的日子，甚至还要受到教会的惩戒。
这谁受得了？
若真如此，干脆死了得了！
咚！
长枪再次磕在船板上。
苦修士才想着死了一了百了，却听到这一声闷响。
感受着船板的呻吟，苦修士好不容易聚集的硬气全散了，再度哭丧着脸道：“邪淫……邪淫之罪，我们三个都犯了……”
声音末尾几不可闻。
然而，离得近的乘客却听到了。
“都犯了……”
这三个字被许多人在嘴里重复，于是跟着在所有人脑中过了一遍。
众人恍然醒悟。
被当枪使，受人蒙蔽。
这滋味换做任何人都不会好受。
在生命受到威胁的高压环境下，众人心中的郁结迅速膨胀。
害人的是厄斯特拉，那位满口“我主”的苦修士。
虔诚？
苦主的叛徒才对！
全知全能的苦主、仁爱世人的苦主，怎么会有这样堕落的信徒！？
“受洗！”
忽地，一人振臂高呼，打破了沉默。
“……”
紧接着，场面再度沉默，恰如风暴来临前的寂静。
理智被摧毁！风暴来临了！
“对！欺骗了我主！该受洗！”
“受洗！你不配做苦修士！”
“两人都该受洗！”
众人的情绪被引爆，积压的怨气找到了宣泄口。
随着一声声咒骂，众人似乎受到了苦主的注视，正欲清除堕落的信徒。
率先被审判的是厄斯特拉。
厄斯特拉被身旁两人架起。
只能瞪着眼，捂着脖子嗬嗬出声，手脚不停挣扎，身体不住反抗。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扑通！
厄斯特拉被扔进河中。
他在水面扑腾挣扎，溅起大朵水花，没多久便被河水吞噬了。
“……”
厄斯特拉死亡，呼喊这才停了。
众人得到了宣泄。
然而，宣泄报复的快感实在强烈，甚至有些上瘾。
未能满足的众人，再度将目光投向了缩在船尾的苦修士。
他们自然不会放过那位帮凶。
“……”
忽如其来的沉默给予苦修士极大的压力。
望着虎狼般渴望的目光，苦修士脊背发寒，贴着船沿才寻得几分安全感。
“看我干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他咆哮着，试图唤醒众人。
然而，他只得到一片沉默与平静的目光。
疯了！
这是一船疯子！
看到身旁跃跃欲试的两人，望着疯魔般的众人，他忽地咬牙，扒着船沿跳了出去。
随即拼命划动胳膊，向河岸游去。
不多时，苦修士也消失于纳基利河的河面之上。
扫兴……
主动跳河实在扫兴。
众人没能满意，将目光投向年轻苦修士。
直到休伊特的身影挤入众人的视线，众人这才想起畏惧，纷纷避开视线。
休伊特一路走回，坐回位置。
他才扭头想说什么，便见到海伊德对着自己笑了笑。
对方脸上虽然满是感激，但却一副“我无事发生，不用在意我”的样子。
见此，休伊特没再多问。
话头被对方提前堵上了，问了也白搭。
他大概猜到了对方家庭的情况。
应该是一个母亲红杏出墙，王后被宗教制裁，母女自此别离的故事。
这故事的真正受害者并非王后，而是海伊德。
如厄斯特拉一般的人，总会揪住父母的过错不放，并将这过错延续到子女身上。
海伊德便是受害者。
塔拉之灾……
多响亮的名号。
这名号传入不知晓的人耳中，估计会被以为是某位厉害的神明，实则只是一个活在母亲阴影之中的可怜女孩罢了。
从小承担着这名号长大，难以猜测得受到多少恶意中伤。
休伊特有些感慨，为海伊德留下缓和的空间。
相较海伊德，年轻苦修士显然没那么强大的精神力量。
这位名为安恩的稚涩小修士，此时已然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对方也许能懂得那两人的恶意，但却绝对想不到两人只是为了掩盖罪行、为了满足心中扭曲的嫉恨。
安恩面容纠结，梦呓般开口：“为什么要将他扔下河？这根本不是苦主的教诲，他们违背了苦主的戒律，他们应该受到惩罚。”
“戒律？你不也违背了吗？”
安恩语塞，想要反驳却找不出理由，生硬回应道：“不是！那不是我主……我……我算是被迫的，受人诱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昨晚发生的事，像梦一样……”
“事实就是，你也犯了邪淫之罪，与那两人一起。”
休伊特毫不留情打断了对方的辩解，饶有兴致地补充道：“这是我亲眼所见，这位姑娘也可以作证。你若不信，我还可以找来昨晚与你共度良宵的两位女子。”
“那……那也不一样……”
安恩嘴硬回复，像是自我安慰：“人人都会娶妻生子，都可以做那些事……只要守住贞洁就好。可是，人人都可以不害人，都不该害人！哪怕！哪怕……”
休伊特对安恩刮目相看。
对方情绪激动，只差说出“为了苦主”四字。
眼前的小修士还真具有几分慧根，几句话出口，隐隐指出了这时代的弊端。
人性与神性的矛盾。
对神明的极端崇拜，正是这一时代的鲜明特征。
就休伊特自身的体会而言，类似现象几乎无处不在。
恰如人祭，恰如此时此刻船上发生的“祭祀”。
生命明明是人类生存的必然要求，但这最宝贵的人人都只有一份的资源，却被虚无缥缈的神明所支配。
人类的生命被作为取悦神明的资源。
这正是诸神存在的可悲之处。
安恩其实都明白。
身为每日抄写经典的苦修士，他怎会不知众人将两人扔下船，是害怕冒犯苦主，害怕苦主见到人类的卑劣，害怕苦主不愿意再履行拯救世人的承诺。
身为一位苦修士，他怎会不知晓虔诚信徒的想法？
只是某些时候，他也会迷茫，会产生怀疑。
也许这种时刻并不多见，但却往往更容易使人记得，更刻骨铭心。
比如此时，安恩便疑惑道：“你我众生皆如此愚昧，苦主又为何拯救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