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瓦林这个人不对劲。
作为一位吟游诗人，或说北地诗人，他的天赋似乎点在了许多奇怪的方面。
如挨揍、讨打、躲避，以及沾花惹草。
见到对方掏出的毛毯，休伊特替女孩的泪感到不值。
交谈时间宝贵。
休伊特立即询问：“挨打时怎么不喊？被人打死也不喊？”
特瓦林眨眼，理所当然道：“你是巫师，当然能救我。”
“......”
休伊特有些无语。
对付这样胡搅蛮缠的人，是个人都会感到头痛。
对此，休伊特的方法是诚实。
他走到火炉旁，捡起一根木枝，站在床前。
随后将树枝举起，认真盯着特瓦林：“以奥丁的名义，这是你的最后一次谎言，以后我们只说实话，休伊特。”
见此，特瓦林犹豫许久，面色不断变换。
终于叹一口气，接过树枝，坐直身体正色道：“以奥丁的名义，我们只说实话，特瓦林。”
誓约就此达成。
这是一种独属于北方人的仪式。
传闻中，神王奥丁的长矛冈格尼尔由世界树的树枝制成，代表着世界的意志。
因此，在冈格尼尔面前立下的誓言会被世界见证，违背誓言者必将被世界遗弃。
而在北方人中，这个立誓的仪式被简化了。
只需要取一根树枝，依照“以奥丁的名义...誓言内容...立誓者本人的姓名”的格式立誓即可。
这样，世界便会见证。
对于奥丁的信徒而言，这是绝不可违背的最严厉的誓言。
特瓦林无疑在誓言中赌上了他的信仰。
至于休伊特，他的名字实在有些多。
也不知道奥丁他老人家记不记得过来...
立誓结束。
休伊特盯着特瓦林，重新发问：“所以你为什么不呼救？难道是被巫师封禁了语言？”
特瓦林立即扭捏地摇头。
他满脸窘迫与羞涩，几乎要在床上扭动起来。
休伊特赶忙拍他的肩膀阻止，投去问询的眼神。
只见特瓦林目光躲闪，面色不断变化。
纠结许久，他终于豁出去了，宣布道：“我陷入爱情了！堕入情网了！休伊特，你能体会那种感觉吗？你在亡者世界是否也遇到了命中注定的人？”
闻言，休伊特愣了。
两世单身的他，莫名其妙受到了攻击。
不对，算上游荡的时间，已经五十二世单身了。
但是，这不是他沦落到选择亡者的理由！
于是，休伊特恼羞成怒，狠狠拍打对方的肩膀：“别打岔！你的爱情，是与旅馆的女主人？”
“哦？你见到雅莱啦？”
特瓦林嘿嘿笑着，脸上立即精彩。
有些惭愧，但那种惭愧中又隐秘地带着某种骄傲，似乎还有几分猥琐与回味。
简直堪称下流了。
见此，休伊特鄙夷道：“呵！见到了，正与你的仆役亲热呢。”
特瓦林对此毫无反应。
反而叹息道：“果然是多林动的手，他踢我的那几脚可真狠。”
休伊特闻言并不意外。
他是通过神情动作判断出的，随后查探验证。
特瓦林则是用身体丈量。
这种方法显然更痛苦，并且痛苦不仅局限于身体。
只见特瓦林神情惆怅，带着被背叛的失落。
随后长叹一声，喃喃自语：“多林，他被莱雅的魅力折服了，可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唉...不怪他...”
休伊特不置可否。
那女人的魅力的确惊人。
一个夜晚，他接连见到了两个男人的沦陷。
而陷入爱情的男人，似乎都会少一个大脑。
特瓦林显然起了饶恕多林的念头。
存在生死仇恨的两位情敌，其中一人竟然在考虑饶恕另外一人的罪责。
简直匪夷所思。
介于此，休伊特忍不住猜测。
猜测莱雅是夺取男人理智的怪物，亦或者一位诡秘的女巫。
总之，以她展现出的狠辣以及周旋于多人间的手段。
绝对不只是旅馆老板那么简单。
想过这些，休伊特看向特瓦林。
特瓦林正在出神，嘴角上扬、眯起眼，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
只一眼，休伊特似乎看到了对方正在脑海中与莱雅幽会。
明知已经无药可救，但他仍忍不住提醒：“你可是有妻子的人。”
“你是说科里娜？”
特瓦林有些犹豫，但立即将头摇成拨浪鼓：“我们不是真正的夫妻，这是她的父亲与伯爵大人的决定。实际上，我们都是自由的。”
特瓦林的答案出乎休伊特的预料。
原来根本就是假的。
先前他见到特瓦林没心没肺的表现，以为两人的感情已经破裂，婚姻早已名存实亡。
如今看来，只是一场利益交换而已。
至于自由...
貌似只是特瓦林单方面的自由。
科里娜真正投身于这段感情之中，小心维系着两人的情感。
休伊特替科里娜感到悲哀。
她爱上了一个最不靠谱的浪荡的吟游诗人。
至于特瓦林与伯爵的关系，倒是解了休伊特的许多疑惑。
特瓦林之所以能过着肆意潇洒的生活，原来是仰仗伯爵的支持。
如此说来，眼前的特瓦林正是北方人的帮凶。
休伊特联想到莱雅的那位丈夫。
在招待员口中，莱雅的婚姻极其短暂，瞬间便被北方人摧毁了。
于是，他有些怜悯地望着特瓦林。
对方是否知道这事呢？
转瞬之间，休伊特心思百转。
他不想让对方陷入尴尬，于是委婉地询问：“莱雅为什么要杀你，你自己知道吗？”
“啊？你说莱雅？”
特瓦林愉快地摇摆，露出痴笑：“是爱情！老实说，休伊特，你根本体会不到！那种感觉，爱情的感觉，太美妙了！”
看着对方脸上的憧憬，休伊特被勾起了好奇。
他不禁询问：“什么感觉？”
闻言，特瓦林似乎立即坠入回忆。
他的目光立即涣散了，眼神空洞，嘴角挂着幸福扭曲的笑。
他的灵魂似乎正在飘向另一个世界，一个吟游诗人眼中的癫狂扭曲世界。
忽地，他傻笑几声，喃喃道：“痛苦的感觉，嫉妒的感觉，她那么爱我，将全部的爱都给了我。”
特瓦林说着，如挨打那般缩起身子，像一个卑微的奴隶。
他开始伸手抚摸身上的伤口。
伤口的疼痛带来了愉悦，他像诗人一样皱着眉头赞美：“伤口...那些伤口是她的欲望！是她的爱！透过这层皮肉的面具，透过这些窗口，我看到了卑微的自我。”
他呻吟着，动作粗暴地折磨自己。
嘴角再次撕裂，流出脓血，青紫的肿胀眼角几乎将眼眶淹没，但仍埋不住黯淡的蓝色。
双手在伤痕累累的面庞、身体，在每一处伤口一寸寸探索。
脸上同时露出痛苦与愉悦的表情。
几乎在自我摧毁了。
他彻底崩溃，语气近乎癫狂：“我...我实在是戒不掉...我...我早已沦陷了！只能沉迷！只能享受！不！我早已成了她的奴隶！”
特瓦林呐喊着，忽地挺直身子，双眼翻白随即紧闭。
霎那间，脸上的痛苦消散了，只剩愉悦。
他身体不断躲闪，似乎在逃避即将撕裂皮肉的毒打。
如此，身体抽搐，面庞也浮现诡异红润。
可惜，这份愉悦源于幻想，无法成为真正的精神养料。
只一瞬间，激情燃尽了。
特瓦林茫然睁眼，疑惑地左右张望，随后陷入诡异的平静。
平静背后是麻木。
他的身体麻木了，心灵立即也被空虚寂寞填满。
于是，特瓦林以近乎绝望口吻乞求：“休伊特！你理解我的！你能理解我！对吗！？”
“呵呵，理解。”
休伊特点头，露出微笑，如古井不波的智者。
然而，他的心中早已一片狂风骤雨。
理解！？
能理解才见鬼了！！
特瓦林这家伙，绝对不正常！！！
休伊特不知道对方经历过什么，形成了这样独特的视角与怪癖。
见了对方享受痛苦，他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大脑、精神同时被污染了。
感受到如同窒息一般的压迫。
他甚至分辨不清。
这到底是莱雅太过诡异，引起特瓦林精神失常？
还是特瓦林自身太过变态？
总之，这两人里必定有一个不正常。
忽地，啪嚓！
门口传来陶瓷碎裂的声音。
休伊特与特瓦林同时扭头，看到了呆立门前的科里娜。
科里娜掩着嘴，一瘸一瘸地左右摇晃着后退。
当泪落下的那一霎那，她转身跑了。
“回来！科里娜！”
特瓦林大喊，但却未能使女孩止步。
远远地传来女孩痛哭流涕的声音。
泪水滴落，激起的土雾此时才散了，只留几个泥点。
休伊特收回目光，以极其鄙视的眼神盯着特瓦林道：“我从没见过你这样无耻的人。”
特瓦林像是没听到。
他始终望着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