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昨夜,武松警觉了许多,朝对面的县衙看了一眼,只见门口的衙役都换了人。
他肚里寻思:“上批公人只怕在庙里受了惊吓,至今仍未恢复,他们到底看见了什么......”
于是上前一步询问,但只得到拨浪鼓似的摇头。
武松见状默然,叮嘱道:“烦请两位差爷告知杨大人,若是武松午时未归县衙,请派一队兵丁前往陈六家中探查。”
衙役斜睨一眼:“今日大人是要差人去吊唁的。”
“有劳二位。”
武松点点头,没说话的欲望,冲二人抱了拳转身离开。
说实话,他心里很不是滋味,陈行好歹还能举行丧葬,入土之后也算全了毕生的大事,可自家哥哥现在却连生死都不知。
武松鼻头一酸,避开路人,脚下步子不由变快许多。
又往前穿过一个巷口。
通过询问附近的邻居,他才得知,陈六自昨日迎回他大哥后,就再也没出去过。
“许是在守灵吧。”武松心想。
凭借着记忆,终于在北边的一条胡同里找到了陈六的住处。
武松立在门前,两个“奠”字白色灯笼高挂在院门两侧,一条白绫搭在中间,垂下的末端随风摇荡,木质的单扇门半掩。
“陈六。”武松喊道,但无人应声。
又敲了几下门,见没有回音,他低语一声“叨扰”,随后推开木门,径直迈过门槛。
来到堂屋,刚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发霉湿闷味道,地上激起一片黑烟,是散落的被踩黑的香灰。
黑色的棺椁横在眼前。
八尺长短的棺木往外倾洒着阴冷的气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却不见陈六身影。
转过视线,后面的供案上摆放着挤满香灰的香炉,燃着的高香,让整间屋子雾气氤氲,最里侧则是长长的灵牌:
“长兄陈行之灵位”
武松叹口气,对着灵位作揖。
身体的动作带动浓厚的烟雾,让人眼睛一花,他这才瞧见插在香炉中的高香,似乎不是三根......
而是四根!
咚——
伴随着一声响动,武松侧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道身披缟素的身影站在阴影中。
那人模样与陈六几近相仿,只不过撑起的高大骨架更显得英武,棱角分明的脸上,覆盖着雪粉般的苍白,脖颈上几道青筋爆凸在外,空洞的眼眶中尽是惨白,未掺杂一丝神采。
武松身体登时绷如弓弦,紧紧握住了刀柄,悄声后退。
三香迎神,四香拜鬼。
稍微懂得敬天礼地的人,都会在操办白事时避开这种忌讳,一旦不小心招惹到某位飘来的恶鬼,保不齐要弄的家破人亡。
同时,他也通晓了陈六今日未去赴约的原因。
陈六在哪?还活着吗?
已经来不及思考,一道灰白色的锋刃弯成月牙形,扫到了武松身前,可以搅破空气的速度,使得陈行的手臂像一把弯刀。
对方速度极快,武松几乎出于本能的拧动手腕,架起长刀横在胸前,“砰”地一声。
竟然挡住了。
那些伤势和断去的一臂,对它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但下一刻,武松的身体就像是被发疯的蛮牛撞到,向后抛飞,将近四尺长的朴刀横面,被这一击撞得向内凹陷成尖,他以左掌撑地作为支点,卸去了绝大部分力道,再一个灵巧的翻滚,借势便跃出了中堂。
武松第一次面对这种存在,哪怕对方生前武艺不如自己,可现在这一拳,却给人如山般的压力。
所幸是挡住了这一击。
微眯双眼,防止乍然出现在阳光下的目眩感,但出乎意料的是,头顶上方却一片阴沉。
武松惊讶地看到原本半掩的木门已经被牢牢合上,整个院落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世界,金秋日光被挡在了屋顶上方。
感受着手臂传来的酸麻,又望了望刀片上拳头大小的斑点。
武松明确了眼前的陈行,已经不是人间的生灵。
它变成了邪祟。
“你嫡亲弟弟陈六在此,休要伤到他。”
他试图干扰陈行的动作,但无济于事,裂石穿金的咆哮声灌入耳中,视野摇晃的武松躲开飞腾而来的木屑,反手操刀,朝伸向自己脖颈的手掌猛劈。
“铿——”
一道本不应该出现的声音响起,半截刀锋竟被生生撞断。
它冲势未止,武松迅速侧身避开要害,左手顷刻间接住那带有锋利指甲的手掌,右脚前伸扎稳下盘,右臂猛然发力借势向后一抛,重如千钧的身子就势被甩向前方。
这是老拳师当初教他四两拨千斤的办法,专门用来应对敌手力大,无法避开的局面。
伴随着闷雷般的巨响,被抛飞的陈行重重砸进地面,然而武松的庆幸还没完全泛起,那道高大身影就已经以一个扭曲的姿势重新站起,它起身后没再攻击,只是对着武松狞笑。
武松心头一沉,视线微微下移,目光顿时凝住。
只见自己轻颤的手臂,一道巴掌大小的墨黑,不断向肩膀蔓延。
他其实惯于搏斗,想在街头巷尾不受人欺负,必须得有双过硬的拳头和机敏的反应,再加上常年修习拳法,在清河县这种小地方,武松真没将别人放在眼里。
但眼前这已经不能称为人的存在,却狡诈无比,拳拳到肉的搏斗之余,竟使出这种下三滥手段。
这是武松第一次面对要分生死的敌人,却不幸中了对方的圈套。
“永远不要小觑弱小的敌人。”那位传授自己拳法的老人,声音犹在耳畔,“行走江湖,永远别妄想别人跟你一样,明刀明枪的来过一场,所有能看见的危险都不是危险,最可怕的却是那颗瞧不真切的人心。”
与外界隔绝的阴沉小院里,一人一尸对峙着。
武松感觉自己就像老鼠遇见了猫,对方明明可以全力将自己撕碎,但却非常拟人的定在那里,好整以暇的在等待什么。
他不停试探,警觉四周稍稍后移,而它亦是如影随行般前进。
随着黑气蔓延,武松明显能感到视线开始出现轻微的恍惚,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浸入脑海,比醉酒的眩晕还要强烈几分。
察觉到自己状态。
武松猛然惊醒,知道了对方在等什么。
他呸出一口血水露出狞色,咬牙直接将半截朴刀狠狠扎入臂膀,以伤痛的代价换来片刻清明。
决计不能让这具有灵智的邪祟离开此地,否则在清河县内,将无人能够制服它。
届时将是大祸。
武松心潮澎湃,暗沉、恐惧、鲜血,和直入脑海的疼痛,让他冷静下来,不停思索对策。
甚至他神色癫狂的在想,哪怕自己拼上这条性命,临死前也要看它倒下的模样。
自己顶天立地的汉子,岂能受它这门子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