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不像梦!”
武松猛地甩了甩头,想驱散脑海滋生的杂念,然而却无济于事,那些画面像是印刻在他脑海中。
“二哥何事?”武大听到动响,急忙赶来。
“没事,睡糊涂了。”
武松用袖子擦干净脸上的汗水,仍是心有余悸的表情。
“二哥,你把咱家的半锅炊饼砸没了。”武大见弟弟没出毛病,暗自松了口气。
兄长的打趣声,让他暂时摆脱了那种情绪,但内心仍旧低落。
武松有些惭愧,大哥每天从卯时开始售卖炊饼,一直要到申时一刻,五个时辰才能换来一二百文钱,这五十文的黑釉盖碗,够武大吆喝将近两个时辰了。
而自己空有一身筋力,一文钱挣不到不说,有时打伤别人,大哥还要被唤到官府随衙听候。
简直是个拖油瓶。
“兄长..”
踌躇半响,武松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我决定了,还是要去参加,不然我会后悔!”
武大顿时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
回想起方才的梦境,武松意识到事情可能不那么简单,收拾好酒碗碎片,他把武大拉到桌前,详尽道出了刚刚的见闻。
武大听得眉头直皱。
“二哥——”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武松打断,“兄长,这梦太过邪异,若是贻误了时机,只怕所有人都不得清净,我得查清楚。”
听罢,武大拉着兄弟的手,神色焦急:“二哥,你随我来。”
麻鞋在地上发出擦擦声响,两人自偏房迈进正堂。
朴素的装饰,棕褐色房梁,两张桌子、交椅、嵌入墙里的钉子上挂着包用来发酵的泛黄面块,还有一团摆在角落的青布包裹。
包裹不大,想必装的都是些细软之物。
一切如常。
武松心下稍定,视线扫动,他看到供桌上摆放着一座神龛,里面供奉着一尊神像。
尊号“清河福德神君”。
武松挑眉,自己却是不记得家中何时供奉的神像。
那彩色神像面容可掬,富态堂皇,身披华锦、足踏云靴,白云般的长髯垂落到腹,一手执神君官印,另一手持青玉如意,正是清河县土地爷。
据说,这位灵验的土地爷德高望重,护佑清河县二三十年风调雨顺,即使朝廷历年的赋税高涨,但清河的百姓还是吃得上饭,也因此县中酒坊、茶铺、勾栏未曾少得,武松才不至于缺酒喝。
收起纷乱的思绪,他盯着这尊神像,总感觉莫名熟悉。
见武松愣住,武大将手搭在他手腕上,惶恐不安:“我梦见一尊圣灵将天地吞入腹中,是咱们的土地爷护佑住一方生灵,家园才不至于尽皆沦丧。”
“而你所说的又截然相反,但唯一相同点就是稍有不慎,你我兄弟二人将万劫不复。”
武大望向神龛,虔诚的拜了一拜,旋即扭头沉视着比自己身形高大许多的弟弟。
“兄弟,你明白了吧?且不说梦的真伪,如果为真,那我们正在卷入一场诡异的冲突中。我们是凡人,是弱者,没有办法寻求出路,等时势到日,小民们唯有遭殃。”
“所以我才劝你逃!二哥,你堂堂一条七尺好汉,肯定不会,也不应该折在这一道阴沟里。”
“就听大哥一句劝,什么也别惦记,赶紧离开吧。”
“能亲眼看你长大成人,兄弟此生也无悔了,细软之物我已经收拾妥当,你只管去吧。”
原来如此。
直视着面色凝重的大哥,武松双目酸涩,朝角落里的包裹看了一眼,那应该就是大哥给自己准备好的退路了。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兄长梦醒之后,四处求人的焦急场景。
但自己,却不可能做出此等小人之举。
合上深潭般幽深的黑瞳静静思索,一个更大的疑惑,悄然浮现在武松心头。
“兄长,你不妨先出去避一避。”他说道。
武大摇头苦劝:“大哥行动不便,只怕会连累了二哥,你就快别多问了,趁着夜色赶紧顺着护城河逃出城去吧......”
“......不走。”
“你!怎的这般固执!”武大神色焦急。
武松坦然道:“非是武二固执,只因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什么?”
“除邪队那五人死的蹊跷。”
武大一愣,脸色茫然:“怎么说?”
武松想了想,道:“嗯,那几人死状相同,皆是流失了全身血液,又被挖去心脏,从其表情来看,死之前应该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有点像......”
武大顿时紧张起来:“二哥,你,你别吓我......”
武松默然,当时他确实想起些什么,只不过被差役打断了思绪,可方才梦中见到的场景,让他心脏陡然一惊,瞬间意识到,自己疑惑的究竟是什么了。
“像是.......”
武松正摩挲着下巴措辞,外面猛然响起阵尖锐的号角声,他皱起眉朝院外看去。
“兄弟,快别说了。”武大急切转身,想要离开,“早些去歇息,听着怪吓人的。”
兄长胆小,武松自然知道,但此事他必须言明,好提醒他来日莫再往城北方向卖炊饼。
做好万全的准备。
“兄长有所不知,我怀疑他们是被人做了祭祀。”武松拉住欲要离开的武大,“方才梦里,我见到了这一幕。”
“祭祀?”
“嗯,取活人鲜血,心肝等器脏的邪祭。”
“二郎快去歇息吧。”武大低着头的面孔上,一双眉快要拧在了一起,只不停出言催促。
“大哥,兄弟不能走,大丈夫一诺千金,弟弟既然应承了杨大人,那此事定然要查个究竟。”
“二哥!”
“哥哥休要再劝。”武松不为所动。
武大抬起头,额间已大汗淋漓,他身体在轻轻打颤,像是在勉力维持着平静,“你都看见了......你为什么要看见?”
“大哥,你......”武松猛地一惊。
手腕传来剧痛。
他低头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兄长粗短的胳膊忽生异变,青色的鳞片不断从他皮肤上一片片地往外钻,血液不断流淌到地上,原本宽大的手掌,已经变成遒劲的利爪,武大迅速探出另一只手,捏住武松脖子,很轻易的便将他提起。
暗沉的灯光下,那些鳞片边缘流淌着冷清的光晕。
武大神色痛苦,眼睛里泪如泉涌,瞳孔上渐渐染了层金芒。
武松许久才回过神,惊骇地盯着自己兄长。
时至此时,他终于明白,陈行脖颈上的血孔来自何处,胸口处的血洞,又来自哪里,而平时言语不多的兄长,又是如何知晓驱邪队伍死伤惨重,为了自己能够顺利出逃,提前谋划好一切。
原来,这世上真有不可名状之物。
可是......
为什么偏生是自己兄长。
一瞬间的惊恐,让武松木在原地,他的眼里迸发出浓烈的不甘。
怪不得兄长一直催促自己离开;怪不得他提醒自己能否敌得过邪祟......他什么都知道啊。
“我让你走,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走啊......你,你为什么不走啊!”武大声调怪异,发出一声可怖的吼叫。
“走啊!”
他声音变得粗粝低沉,瓮声瓮气的像是换了个灵魂,整张面孔已经扭曲至瞧不出五官,但武松还是清楚的察觉到,那只掐在自己脖间的大手,力道时松时紧的在挣扎。
是兄长,他不忍心!
“大......大哥!”
窒息感越发强烈,武松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
他盯着满脸痛苦的兄长,一双虎目悄然落下两行泪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