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从杨德修口中得知,征集驱邪队伍还需数日,武松也不着急,帮陈六将陈行尸首搬运至牛车上,约定明日在茶摊碰面,一同前往县衙。
与其作别后,他便随着武大一同回家。
不知为何,今日走在前面的武大一直沉默不语,倒不像是兄弟团圆的气氛。
武松快走几步,追上兄长,出言宽慰。
“大哥莫要担心,凭弟弟这副拳头,再挑一口上好朴刀,任何邪祟都奈何不得我,待除了那邪祟,在县衙谋一份好差事,以后谁也不敢再欺辱哥哥。”
“嗯,好!”
武大心不在焉的应声。
时值九月,本应是金风玉露的好时节,可整片天空都被薄雾笼罩,夜黑如同墨染,偶尔荡起的晚风,也无半丝暖意。
直吹得人脊背冰凉。
望着身侧的弟弟,武大默然不言,似要同长夜融为一体。
武松微微有些疑惑,总觉得兄长今日太过沉默,但他没有多想,只当是为自己即将除邪而感到担忧。
兄弟俩拐过三街六巷,在一间杂院前停下。
趁武大开锁的间隙,武松抬头瞭望夜空,昔日明朗的星星,今夜格外黯淡,而正对他头顶的那颗,更是散发着冷寂的幽光。
时明时暗,像是缺了柴的篝火明灭不定。
瞅着瞅着,一股莫名的烦躁,便在武松心头无端升起,恨不能用朴刀,一刀斩破这深寂夜黑。
正思索间,门内传来武大疑惑的声音。
“兄弟,还站在门口作甚?天上有什么?”
“就来。”
武松拾掇好起伏的心态,一脚踏进家门,看着熟悉的屋子,心里踏实许多。
无论如何。
先休息好今晚再说。
屋内亮起火光,武大心事沉沉地在木桌旁坐下,脸上笑容尽数收敛,心不在焉地吃着剩下的饭食。
“大哥,是有心事?”武松突然问。
“二哥吃完东西早些歇息。”
昏暗微黄的光线下,武大脸色如同干枯的树皮,有几分瘆人,一开口满是关切,看起来可怖又暖心。
所谓吃食,只不过是几张发硬的炊饼。
“哥哥是在担心。”武松咬口饼子,就着白水囫囵咽下。
武大点点头没应声。
武松心头滋味莫名,脑海中一段又一段记忆不停跳跃。
他们爹娘死的早,若不是兄长咬牙坚持,只怕自己早就饿死了,兄弟俩相依为命,而代价就是,大哥因为过度劳累和营养不良,变得面貌丑陋,身材矮小。
可即便是这样,武大还是一力担待着,卖力攒钱。
希望能为兄弟谋段好姻缘。
“所以我更要扬名四海,给武氏兄弟挣出个名堂。”武松暗下决心,一定要趁着这次机会打出威风,给兄长涨些脸面!
“兄弟,你听我说件事。”武大忽然开口。
显然这是他思索了一路的话,武大旬日里对弟弟比较宠溺,鲜少会摆出这副严厉面孔。
武松摆正身体:“兄长有话请讲。”
“我告诫过你多次,在外面饮酒醉了,要少和他人争执,你却总是不听,这次同人家作对,更是差点枉送性命。”
“这不怨我。”武松想辩解。
“但还是危险。”
兄长的唠叨,让武松脸皮一红,泼皮无奈骂人的话,他当然不能说给兄长听。
“以后遇事莫要冲动。”武大道。
冲动吗?
武松低头看了看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受那门子窝囊气,要不是心有顾忌,他一拳就能结果了陈六性命。
反倒是大哥今日太啰嗦了些。
“少饮酒。”武大又道。
武松望着板起脸的兄长,还想争辩:“哥哥,武二什么事都能依你,但喝酒这件事除外,大哥你要知道——”
数年前,武松机缘巧合学得门拳法。
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发现,自己酒后微醺之际,那功法练的就越是顺手,效果也是事半功倍的好。
虽然不知道具体缘由。
但无论如何,这拳法的确玄妙无比,几年下来,武松身子骨肉眼可见的变好,而且在他这个年纪,能练出钢筋铁骨般身子的年轻人,着实也不多见。
“好了,又不是不让你喝。”武大仍是冷静的口吻,“先说个正事,你务必要答应哥哥。”
“大哥你说。”
“兄弟,逃吧!离开清河县,逃的越远越好。”
“为什么要逃?”武松愣愣听着,逃这个字在监牢时已经被否定,“哥哥何出此言,可是有武二不知道的事情?”
武大似答非答:“二哥只管逃便是。”
逃?怎么逃?往哪里逃?
武松脸上的微笑霎时僵住,看着神色笃定的兄长,一股前所未有的迷茫突然弥漫心间,思索片刻,他试探道:“兄长同我一起?”
武大沉默着盯着他,摇了摇头。
......
县衙后院,杨德修居住的小院内。
他点起为数不多的灯油,摸着门框走入堂屋。
即使与百姓相比,老县令的居所也堪称朴素,甚至说是简陋,但杨德修毕竟是文人,还是给堂屋起了个好听的名字——
“四一堂”。
一书桌,一床铺,一本杂记,还有......
自己的贤妻。
“世兰,身子可有好些?”杨德修进门问道。
内堂床铺上,躺着位形容枯槁、满头银丝的妇人,只不过那些银丝中,掺杂着一块块黑斑,像是被疾病侵蚀过的水稻叶子。
“德修......我刚刚做了个噩梦。”
听见声音,眼皮微眯的李世兰,有气无力的回应。
这一声答复让老县令心如刀绞,但他还是强颜欢笑:“哦?是什么梦啊?”
“很可怕,我梦见有神仙死了......县里死了好多人......你死的最惨,最后是圣灵护佑着幸免的百姓活了下来。”
“都快六十的人了,还说这些幼稚话,我劝你趁早把病养好,老子啊,早想告老还乡了,干了四十年县官,积攒了能填满一座县城的功德,到头来却全然无用,还不如换些金银来的实在。”
杨德修罕见地甩出粗口,用来遮掩住噙泪的双眼。
半月前,几乎和寺庙邪祟出现的同一时间,身体向来硬朗的妻子突然病重,吓得他心神不宁。
求医拜佛,寻仙问药......
无论何种手段都试过了,但妻子的身体还是日渐虚弱。
“你又想激将我。”
“咳...你做的好事不少,神仙肯定会护佑你的。”李世兰扭头看向屋子正中央的神像。
她这辈子没积攒过大功德,只是帮夫君稳住了良心。
不让其沉沦宦海。
没想到自己半途遭戕,怕是无法继续看护他了。
“哼,我早就跟你说过,拜这神像无用!”
杨德修嗤笑。
可是等妻子睡熟后,他还是悄悄跪在那神像前,神色虔诚的行三拜九叩大礼。
“愿圣灵保佑我妻脱离苦海,早日祛除灾祸,愿圣灵保佑我等顺利斩除邪祟,还百姓太平。”
杨德修不停叩首。
叩拜间,只见那神像微微散发着淡淡幽光,冥冥中似有道暗红色丝线,穿过小院的屋顶直直冲向天际,像是要汇聚在某处。
杨德修怔了下。
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