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言简意赅，但獬豸却忽然激动了，千斤重的石雕剧烈颤抖。
“那处地方叫什么名字？那个神明，又是什么模样？”
“现在该你说了。”
武松平淡答道。
“好，我说。”獬豸不假思索的开口。
这番爽快，倒是让武松有点吃惊，能让一个明面上的神兽刑官如此失态，不用想都知道，自己肯定摊上大事了。
“那先从我的身份开始说起吧。”獬豸幽幽一叹，思绪仿佛飞回了千百年前。
“太始鸿蒙为一，一生万界，有下界、自然也有天界、阴界，三界皆受天道法则约束。”
“生灵活于下界，神灵高居天界，死灵归阴界......万物生灵借六道轮回而生生不息。”
“吾乃獬豸，我族懂人言知人性，能辩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故被冠以“神兽”之名，然而我族也是下界生灵的一种罢了。”
“虽然我族血脉中蕴含着些许神通，不过也逃不过天道法则的约束，我们有天敌，也须饮食繁衍，被它物伤害一会流血死亡。
话说回来，正是在上古时期，尔族首领轩辕氏修成仙道，率部众从兽族手里，抢到了当时最肥沃的土地，就是如今的九州。”
像是被万钧重锤砸中，武松有些恍惚：“你说的轩辕氏......那不是黄帝吗？真的存在仙人？那为何从未听闻过有人登仙？”
虽然被无礼打断，但獬豸并未恼怒。
它接着徐徐言道：
“天行有常而分为百道，每一个天道都对应某种物质，有丝竹管弦、有玉盘珍羞，自然也会有生老病死和神道术法。”
“自上古大战后，人皇建立国度，而后人族大兴，兽族乃至一切神通者全都隐遁于世，神魔一词也渐渐就成了传说。”
“当然，神道并非是消失了，不然生死轮回，如何能正常进行？生死轮回中，最重要的人族轮回，由天界众仙神掌控，天尊以大法力于阴阳两界中间建立阴司、设城隍管理百鬼，但由于担任城隍等人间神职，需要离开天界，高位格的神明不愿意离开，因此只能吸纳那些下界得道之人。”
“各生灵中的成道者也可称之为神，只不过是后天神灵，祂们大多担任中下层神职，就像你们人族当中的“胥吏”一样，我就是这样群体中的一员。”
“吾因机缘自数百年前一朝顿悟，也算是个小仙，虽无缘飞升天界，亦不曾有斗转星移之威能，但却可腾云驾雾、遨游四海，过得也十分自在逍遥。
有一日，这方土地的城隍爷见我整日游荡，便赐予我刑官一职，负责审问恶贯满盈的恶鬼，同整个阴司的众灵官共享人间香火，得以延年益寿......”
武松听的云里雾里，神仙还要延年益寿？
祂们不都是长生不死的？
要是神仙也会死，那还当哪门子神仙？
意识到不对劲，他犹豫了一下，抱拳问道：“忽既然香火能让仙人延寿？那天界众神是怎么愿意将如此重要职位交由你们？”
石像大张的嘴巴吐出的烟雾小人再度涌动，做出个苦笑表情。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像我们这种道行微末的小神，食用些香火便能长寿，因此与世无争。”
“而神灵的位阶越高，维持本源所需的能量就越大，天界众神作为高高在上的神祗，早在人族出现之前，就已经高居天界，仅凭香火是难以与天地同寿的。
祂们食用的，是一种称作“道果”的东西，我只从城隍爷那里听闻过此物，据说是天界特有的无上之宝，与仙灵本源有莫大关联，食之即可与山川日月同寿，据说一颗便能延寿万载。
天界广阔无边，物产丰盈，就连至高无上的道果，也会在灵气最浓郁之处反复诞生。”
“但不知为何，道果诞生的数量，自某一时刻开始缓缓下降，直至最后竟然不再诞生，追求长生的神君们，自然不甘心就此寂灭，只好另择他法。”
“......”
武松听得心中一寒，暗暗思忖着，玄天圣境凋敝破败的原因，莫不是这个？那神女是陨落了吗？
梦真的只是梦吗？
冷汗簌簌落下，武松顿时对事情的真相有了猜测，没等他言语，獬豸便继续倾诉着更恐怖的事实：
“蟠桃仙术、人参果、九转金丹......都不能代替道果，先是位阶最低的神兵开始衰老，接着逐渐延伸到上层神仙。”
“祂们开始相斗，直到大打出手，整个天界彻底崩解，结果就是诸神寂灭、三界失常。”
武松一愣，那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或者换句话说，跟他们人间生灵有什么关系？三界失常就失常，神仙死就死了，神鬼都要供养，但凡人只需一日三餐而已。
无论是高门大户，还是破落百姓，只要有一口吃食，便没有其它的担忧。
至于长生久视？
在凡人看来，那就是水中月镜中花，可求而不可得。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不，你怎么会知道此等秘密？你莫不是在诓我！”武松急速发问，语气已经变得不善了。
“吾代表公正。”
獬豸的声音平淡如水，仿佛祂真的只是雕像，现在只是在陈述一段与己无关的历史而已。
“虽然争斗极为惨烈，但毕竟还是有部分神祗活了下来，可是根本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寿命该怎样获取，如何维持长生？”
“每个活下来的神祗都在思索，最终......祂们将目光落在了我们这些小神的牌位上。”
“后来发生了什么，自不必多说，位格更高的神明恶念一起便无法阻挡，整个阴司都被毁于一旦，城隍爷下落不明，鬼官、鬼民都被炼化成丹，供祂们享用。”
“所以你......”
武松抬眸道，“所以你也陨落在了阴司？”
“没错，我也死于那场突如其来的屠杀，城隍爷生前乃护国佑民之人，死前曾嘱托我要给此间百姓留一束希望，并把天界崩坏的真相传达给众生。
于是我在生前将自己的一缕神魂转移到阴司的这尊石像中，瞒过了前来索命的高位神。
吾乃獬豸，代表公正、代表法统，角锋触及之处，无有谎言。这颗蕴含着吾族神通的长角，首先指向的就是它本身，因此我无法说谎，否则大道难成。”
“等等，你还没正面回答，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求长生，也不会管供奉的是谁，香火自然也不会断绝。”控制不住的音量，自武松喉中宣泄而出。
“我说过，位格越高，维持本源越难，仅凭些许香火是不能供祂们增寿的，你觉得这帮堕落的仙神会如何做？”
武松心脏顿时一突。
别说了......
此事不该我知......
仙神入侵，自应当是同为神灵的你们对付才对。
可是声音被堵在了胸口，无论是接下来的真相，还是未来不可避免的可怕现实，每一样似乎都不是他能参与的。
獬豸平静而淡漠声音，像一柄柄大锤，重重地锤在武松心头：
“祂们自然会炼化九州，还有九州中的一切生灵，取人族气运，化作堕落仙神的一束本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