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序 好诗好在哪里

大学者怎样讲授诗词?

在《清华旧影》这本书中,有如下一段描写:

闻先生讲课,很像是“说书人”讲故事,常常讲得有声有色;有时甚至比手划脚,眉飞色舞,讲到得意处,声音愈来愈高,语句愈来愈快。有一次他谈到自己学生时代在清华听梁启超讲授古乐府《箜篌引》“公无渡河”。他说,梁任公先把那首古诗写在黑板上,然后摇头摆脑地朗诵一句:“公、无、渡、河”,接着大声喝彩,叫一声“好”!然后再重复地念:“公、无、渡、河”,“好”!“公、竟——渡、河”,“好”!“渡河——而死——,当奈——公何!”“好,真好,实在是好!”梁任公这样自我陶醉地一唱三叹,一声高似一声,并无半句解释,朗诵赞叹过后,就高呼道:“思成,抹黑板,快抹黑板!”思成是任公的儿子,也在班上听讲。黑板擦过,这首古诗就算讲完了。闻一多给我们讲述这个掌故时,自己也是脑袋转来转去,声音激越高昂,讲得满脸发红。那位笔锋常带感情的梁任公,当年在清华朗诵《箜篌引》时,恐怕也未必会比闻一多向我们复述时的情形,更为兴会淋漓。这一阵热烈激昂的表演过后,闻先生把声音压低,两手一摊,说:“大师讲学,就是这样!”

梁任公这样的举止,真是有魏晋风流的雅韵,不过作为学生,就难免在钦佩的同时又很郁闷了,毕竟这首《箜篌引》好在哪里,还是完全不知道。

唐诗宋词中的佳句名篇,璨如星辰,不胜枚举。但这些字字珠玑,句句锦绣,代表了汉语言文学极高成就的诗句究竟好在哪里?还是需要解读一下的。

我曾看到一本名为《好诗好在哪里》的书,看书名觉得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这不正是我想要知道的吗?但读过之后,未免又有些遗憾,全书语言清丽,叙事清楚,但却像一张答非所问的学生的试卷,并没有真正地解释出好诗好在哪里。

那么,好诗之所以能流传千年,依旧动人,原因何在?

前一段时间,追光出品的动画电影《长安三万里》热映,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明明是陪孩子来看的许多成年人,在李白历经劫难,终于获得赦免,吟诵出那句耳熟能详的“轻舟已过万重山”时,瞬间落泪破防,甚至毫无顾忌地痛快大哭。

有人不解,问:一句“轻舟已过万重山”有什么好哭的?

有人回答:

考试上岸,轻舟已过万重山!

近百万的贷款,终于还完了,今天可以睡个好觉了。

癌症结疗,轻舟已过万重山。

……

我希望孩子永远不懂我为什么会哭,如果将来她也会哭,我希望她也能像我这样,哭过了就真的过去了。

因为这句诗承载了李白一生的辛酸起落,而他们又在诗中看到了自己的执着与释然。

所以,有些诗句之所以动人,在于它是作者生命的概括,虽然只有短短的几行,却承载着诗人一生的故事。这一类诗句的解读,我冒昧地将之总结为“绘风骨”。

而另外一类名句,则出彩于作者巧妙绝伦的构思,又或是天才般的想象力,在作者未写出之前,极少有人能想到原来还能如此表达。比如温庭筠在《新添声杨柳枝辞二首·其二》中写的这句: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骰子可以玉做,也可以骨做,所以说是“入骨相思”,是不是用语极为巧妙?

这一类诗句的解读,我冒昧地将之总结为“思玲珑”。

我的解读,不过理外之卮言,您的阅读,是我莫大的荣幸。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