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短故事合集之大陵二三事
- 作者443
- 3782字
- 2024-12-16 16:33:48
果然又来换班了。
我维持着扫地的姿势,悄悄打量着对面的荒院。
“乐瑶姐姐,你在看什么呀?”小桃凑过来,踮着脚好奇地看向我看的方向,一头雾水地问。
“没什么,走吧,这边扫干净啦。”我摸摸她的头,收回目光,拉起她就往太医院里走。
连续三天,对面这个早就荒废的院子外,突然多出了个太监来,扫地、除草、浇花,或者单纯找棵树靠着偷懒,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宫人。但他的目光总落在这个荒院上。可这里早就没有人住了,自打我来太医院,鬼都没见从里面飘出来一只,更不要说干活的宫人了。而且,两天多观察下来,就这么个在荒院附近晃悠的差事,竟然还是三班倒!
蹊跷,实在蹊跷。
“姐姐?乐瑶姐姐?”小桃扯了扯我的衣角,见我才回过神,一脸不满地看着我,“快说!你肯定有事情瞒着我,走得都快撞墙了!”
“我当然……我当然是在想一会儿吃什么啦。”我笑着打了个哈哈,“乖小桃,快到早膳时间了。上次答应给小卓哥哥带的药还在我枕头底下呢,你帮姐姐跑一趟,一会儿让小卓哥哥多拿个点心给你吃。”
“好吧……”小姑娘嘟着嘴忿忿地走开了。
我松了口气,等小姑娘走远,立刻溜回了荒院外,躲在树后悄悄打量着对面。
蹊跷是吧,我偏要探探到底是什么蹊跷。
猫着腰一路偷偷溜到荒院的后墙,扒开膝盖高的杂草,一个窄小的破洞映入眼帘。刚到太医院时,我就悄悄把周围都摸了个遍,这处小荒院也没落下,破洞也是在那时发现的。
阿爹总嫌我好奇心太重,如此看来倒确实不算冤枉我。
我脱掉厚厚的外衣,手脚麻利地钻过洞,而后再把外衣掏进来穿上,毫不费力就溜进了院子。
院子里杂草丛生,一看就是荒废了许多年,只有一间陈旧的屋子孤零零立在院中。破洞的出口刚好正对屋后,我小心翼翼地探头观望,这才发现荒院的门竟是从院外锁好的,院内空无一人。
这就更奇怪了。既要派人不间断盯着这个破院子,却又只让在外面盯着,甚至不敢多派人手,难道对方也怕被人发现这荒院里的变化?
既如此,就更值得探探了。
我深吸了口气,努力把听过的志怪故事扔出脑袋,壮着胆子轻轻推开屋后的窗户。
一股陈旧的灰尘味道迎面扑来,还夹杂着丝丝血腥味。仔细一看,才发现墙角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那团影子一动不动,光线透过后窗洒进屋里,却将将照不到那团黑影。
是个人形,还披散着长发。
心跳不受控制开始加速。
这是白天这是白天这是白天。
没有鬼没有鬼没有鬼。
我一咬牙,轻手轻脚地翻进屋内,蹑手蹑脚靠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竟然是个男人。
血腥味就是从这个人身上传来的。他身上有很多伤痕,看上去像不同兵器造成的,有两三处尤其可怖。白色的长衫已经脏的不成样子,到处都是灰尘和血渍,但仍看得出是上好的面料。手腕脚腕处,还都被铁链拷着。铁链直接钉死在墙角,看长度,活动范围远够不到窗户。
被囚禁?
我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人的脸。他双眸紧闭,眉头微微皱着。睫毛很长,眉眼深邃,五官周正又精致。除过苍白的唇色和披散开的长发,简直就是话本子里美少年的具象化。
我在心里迅速给他打上了标签。
陌生,虚弱,但好看。
美少年的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不知是否是太过虚弱的缘故。我干脆凑得更近了些,伸手想摸他脖颈上的脉搏。
“哗啦!”就在我快要摸到他的前一瞬,锁链撞击的声音乍响,一只手咻一下精准地擒住了我的手腕,快得简直不像一个受伤虚弱的人。我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向后栽过去,手腕却又被那只手紧紧擒住,直接狼狈地跌坐在原地。
擒住我的那只手骨节分明,皮肤苍白,带着擦伤,体温高得有些灼人。我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眸,英气的眉毛微微倒竖,眼神中带着几分威严,又充满审视与戒备。
“……你是什么人?”
我的问题一脱口,我们两个都愣了一下。
美少年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难以置信。
……对哦,是我闯到人家地盘里来着。
“咳,那个……我……我是说,”我眨了眨眼睛,“……要不你先放开我?”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哪有闯到人家面前、刚见面就摸人家脖子、什么都不说还想让人家直接放手的道理?
肯定是被美色恐吓导致我思维迟钝。
美少年果然没松手,甚至施加了几分力道,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嘶——”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赶忙压低声音,主动交代自己的来路,“我是这附近的宫人!看这个荒院突然派了人巡视一时好奇才偷摸进来想看看情况……”
“偷摸进来?”美少年打断我,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低沉嘶哑,终于符合了他受伤虚弱的外观状态。
我疯狂点头。怕他不相信,甚至主动交代了入院经过:“荒院的后墙有一个破洞,我刚好钻得过来,没被人发现。”
真的不是我怂,他力气大得像是能徒手捏断我的手腕。
他仔细打量了我一番,视线在我蹭的脏兮兮的裙角停留一瞬,而后再次看向我的眼睛。我疯狂眨眼,希望能把自己的无辜和真诚传递给他。他不为所动,神情依旧冷冰冰的,但手上擒着的力气终于松了几分。
我松了口气,试探着往回抽了抽自己的手,感受到不容拒绝的力道,只得作罢,一脸妥协地看着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我把腰间的宫牌给他看。宫中一些特殊辖属的宫人们都会佩戴宫牌,区分身份,太医院就是其中一个。
我不甘示弱,干脆也不说话,用眼神示意他放开我的手。
他还是不说话,用眼神示意我用另外一只手拿。
我果断认输,用左手费劲地解下腰右侧的宫牌,递到他面前。
“太医院的宫女?”他拿起我的宫牌仔细看了看,又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我好几圈,直看得我头皮发麻,才终于松开了我的手腕,“……你倒是胆大,在宫里都敢这般乱窜。”
“还好啦,”我揉了揉发红的手腕,站起身拍了拍土,“你这院子就挨着太医院,我也没有跑很远。”
“原来如此……原来是太医院后的院子。”他若有所思地低声念着,身体脱力般向后倒去,重新靠回墙角。
我有些意外:“你都不知道自己被关在哪里吗?”
“现在知道了……”他声音一下子微弱了许多。
“你怎么了?”我顿感不妙,想起他手上传来的温度,顾不得其他,直接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果真烫得吓人,“你发烧了!”大致检查一番,果然最深的几个伤口都在恶化。等我再抬头,才发现人已经晕了过去,怪不得我在他身上翻来翻去看伤都没被拦。
“真是神人,都这样了竟然还能强撑着恐吓我。”
我小声嘀咕了一句,腿上却不敢耽搁,立刻一溜烟回了太医院,回房间拿了东西就准备往荒院赶。
“诶,乐瑶!”小卓子朝我招了招手,拿着几个包子跑了过来,“你去哪里了?早膳时间都错过了,还好我特意给你留了几个包子,你……”
“谢啦谢啦!”我顾不得听他说完,一股脑把包子装进布袋里,就火急火燎地往出赶,“我有急事,回头再聊!”
我轻车熟路地躲开人群,钻洞翻窗,不多时就赶回了屋里,顾不得气儿都没喘匀,翻开布袋拿出小刀和伤药准备帮他处理伤口。
我深吸了口气,把小刀在火折子上烫了几遍,走到他身前蹲下,卷了卷特意带来的干净布条强行塞到他嘴里。
“我手里没有麻药,你就忍着点,活命要紧。”我小声念叨了句,也不管病人听不听得见,权当病人没有意见处理。
“唔!”小刀刚一贴上伤口,病人立刻绷紧了身体。幸好我眼疾手快地挪走了刀,才没造成二次伤害。
他竟然一下就疼醒了,出了一头汗,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看着我的眼神除了痛苦,还十分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做“一头雾水”。
我突然莫名有些心虚,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眼神。
不对,我一个救人的心虚什么啊喂!
“咳,那什么……”我正色道,“你有的伤口恶化了,必须剔除掉化脓的地方才能上药,但是……我没有麻药。”
总觉得这双好看的眼睛里多了一丝绝望。
我想了想,又义正严辞地补充道:“不治会死。”
很好,现在我感觉这丝绝望变成了视死如归。
“呼……”我努力静下心来,开始仔细地清理恶化的伤口,清理干净就立刻敷药止血包扎,全程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只在刀下躯体微微颤动时,下意识小声念叨几句安慰的话:“忍着点哦……快结束了……”
完全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鼓励自己。
“呼……结束了……”我跌坐在一边,把刀往身旁一放,随意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这才敢看他的脸。他也靠着墙壁大口喘息着,衣领都被汗浸透了,伤口处的衣服被我剪得破破烂烂,但不知是不是疼痛太过剧烈,竟看上去比刚醒时还要清醒几分。
“还好你身上恶化的伤口不多。”我一边爬起来取下他口里的布条,一边有些庆幸地感叹。
“……你会医术?”他看了看身上包扎的伤口,虚弱的声音里有几分诧异。
“懂一点皮毛。我阿爹是郎中,我会走路的时候就陪他出去看诊了。”我对着光看了看装伤药的瓶子,发现药粉下去一大截,有些心疼地收好,然后从布袋里掏出一个水壶和小卓子给的包子递过去,“喏。”
他微微一怔。
没关系,美少年遭此大劫,变得多疑很正常。“既派人看守你,又完全不给你处理伤口,还不想让他人发现这里有异常,多半......是想直接困死你。那他们肯定不会给你送吃食的,我就带了些过来。”我打开水壶抿了一口,又掰下一小块包子吃下,而后再次把东西递过去,“这下放心了吧?”
他伸手接过,表情突然变得不太自然,语气隐约有一丝窘迫:“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打断了他:“你现在很虚弱,要好好休息,马上到我当值的时间了,我得立刻走。等晚膳时间后,我再来看你。”说完不等他回应,拎上东西就准备跳窗。
“姑娘!”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依旧嘶哑,听得出是花了很大力气想叫住我。
我轻巧地跳下窗台,从窗外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多谢姑娘搭救……”他说话的气息都虚浮不稳,身体仿佛还在微微颤抖,竟还强撑着坐得笔直,拱手向我行礼,“只是不知……为何救我?”
“嗯……”果然会被问到。我略一思忖,笑嘻嘻地学着他的样子拱手回礼,“你就当我这个人……古道热肠,爱管闲事?”